第21章 宴會
接著便是大年三十了。
整個皇宮都呈現出別樣的熱鬧非凡:貼窗花,布置宴會,行大禮,派發守歲錢……
按照孫聞的旨意,晚宴設在如瑞台,所有人都悉數到場給他行禮。
菖蒲雖在病中,但仍撐著身子前來。
她來的最晚,身上裹得嚴嚴實實,不住的咳嗽聲引來注目。
孫聞看到她有些意外,平和拉過她:「你受了風寒,不必特意來的。」
「臣妾身為內侍女官,應該來一趟的。」說著,她又咳了起來。
蘇如緣見她咳得厲害,怕傳染給自己,下意識坐遠了一些:「妹妹你應該注意自己的身子,前段日子才小產,這麼快又感染風寒。很傷身的。」
菖蒲點了點頭:「多謝皇後娘娘,臣妾會多加註意的。」
溫婕妤也和顏悅色問:「前兩天還見你在內侍局忙進忙出,怎麼一下子病得這麼厲害,別是累壞了吧?」
「病來如山倒,也是沒辦法的事。」說話的聲音很清脆,菖蒲抬頭,看見孫啟邊上的女人道,「像我們家王爺,前天晚上出去喝酒,回來就病了。這會兒也咳得厲害。」
菖蒲害怕見到他,忙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蘇如緣對菖蒲說:「這個人你認識嗎?以前也是宮裡的,叫碧蘿,現在是啟王妃。」
心有一種說不出的痛,隱隱地,不著痕迹的。
孫聞對她說:「宴會辦得挺好,你放寬心,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菖蒲站起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見她走了,邊上的安王半開玩笑說:「看來皇上對這位內侍女官還是挺上心的。」
孫聞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笑,隨口舉杯:「祝願我朝來年風調雨順,繁榮昌盛!」
眾人站起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觥籌交錯間,聽到碧蘿那脆生生的聲音:「王爺,你在病中,少喝點。」
「不礙事。本王高興。」
一杯酒落肚,孫啟就驟然咳起來,咳得幾乎停不下來:「咳咳咳……」
碧蘿勸道:「王爺,讓臣妾送你回去歇息吧。」
孫聞忽然道:「福榮寶,帶啟王下去休息一會。」又笑說,「難得在一起過大年,早回去就掃大家興了。」
孫啟看了看他,揖首:「臣,謝主隆恩。」
如福台上的熱鬧紛呈都置於身後,直到聽不見聲音,菖蒲吩咐轎輦:「停下來。」
平兒掀開帘子:「娘娘怎麼要停下來?」
菖蒲回過身看了看:「本宮要去看一看。」
「看什麼?」
菖蒲搖了搖頭:「你們一個人也不要跟來。」
「娘娘……」
菖蒲隻身朝如福台方向跑去。
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沒追問自己為什麼會昏迷的事,而平兒亦保持罕有的鎮定,她更是覺得其中有蹊蹺。剛才在如福台,看到孫啟也咳嗽的厲害,她像是明白過來什麼。
見菖蒲折返回來,福榮寶著實感到詫異:「娘娘……您怎麼回來了?」
一陣快跑令菖蒲咳得更厲害了:「皇……皇上呢?我要見他!」
「皇上有事……」
菖蒲兩眼盯著他:「他在做什麼?」
福榮寶不願相告:「娘娘有病在身,還是回去吧。」
菖蒲已經知道不妙:「他在做什麼令你感到如此為難?」
「娘娘!」
「讓開!我要見他!」
福榮寶攔住她:「皇上出了氣,或許就會好受點。娘娘又何必在這時候火上澆油?」
菖蒲幾乎要落下淚來:「我必須得見他。」
她強硬拿開福榮寶的手,沖了進去。
如福台位置幽靜,有幾間錯落有致的小殿供人小憩。
一間屋子裡,孫聞正揪住孫啟一陣拳打:「朕已經格外開恩饒了你的命,你還不足惜么?」
孫啟因在病中,又是臣子,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幾拳下來已經倒地不起:「皇上若是覺得留著臣是多餘的,盡可趕盡殺絕。」
孫聞冷鷙道:「你不要以為朕不會!」
孫啟微微苦笑:「新皇登基,就急於將兄弟手足剷除,這樣一來,孫安和孫徵這兩位王爺會怎麼想?朝臣會怎麼想?天下百姓又會怎麼想?」
孫聞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敢威脅朕?」
孫啟掙扎不得,竭力道:「不是臣威脅皇上,而是皇上心裡最害怕這點。」
「你!」
「住手!」菖蒲衝進來,大聲喊道,「住手!」
見是她,兩人都愣了一下。
菖蒲邊走邊說:「臣妾知道皇上在想什麼。但是那晚的事,與王爺無關。」
「你怎麼知道朕懷疑是他。」
「如果是他,不會將臣妾隻身一人丟在那裡的。」
孫聞那狹長的眼睛里透出光:「那你覺得是誰?」
「臣妾不知道,事有蹊蹺,需要仔細調查。」
「怎麼個仔細調查?」孫聞問她,「就說朕的女人被人脫了衣服裹在一件大氅了,查查是誰做的?」
「如果皇上要知道事情真相,唯有如此。」
孫聞哈哈大笑,繼而收斂笑意透著冷意:「如果這件事傳了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朕?唐菖蒲,你眼裡根本沒朕這個皇帝。」
菖蒲知道此時再多的解釋也是多餘,精疲力竭不願再說話。
她一看狼狽不堪的孫啟,轉而看著孫聞,目光沒有絲毫溫度:「你答應過我會放了他的。」
孫聞亦緊盯著她:「出爾反爾,是人之常情。譬如你。」
菖蒲緊握著的手,忽然鬆了力,是啊,她太天真,把人與人的交易看得很重,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自己不過是一介草,如何公平交易?
她重重跪下來:「求皇上放了他。」
說著,她又重重磕頭。
看著她這麼做,孫啟也呆了:「菖蒲……」
菖蒲再一次認真道:「臣妾敢以性命做擔保,此事與王爺真的無關,求皇上明察。」
孫啟還被蒙在鼓裡:「菖蒲,究竟發生什麼事?」
菖蒲對他搖搖頭:「王爺,不關你的事。」
「一定有什麼事。」孫啟忘記自己還被孫聞揪著衣領,急急問,「你不是做了后妃嗎?為什麼又跑來這裡替我求情?你……」
「真的沒事……與王爺無關……」菖蒲不住搖頭,「你什麼都不要問了。」
孫啟欲抓她的手,被孫聞一把推倒在地:「你是什麼人?朕的人也敢碰?」
菖蒲叫道:「王爺!」
孫聞卻不讓她接近孫啟:「唐菖蒲,你若敢碰他一下,朕就讓他立刻去死!」
菖蒲收回手:「好,我不碰他。」
孫啟忽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菖蒲,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你是王爺,我是妃子,我們倆毫無干係。」菖蒲一改方才的關憂,變得冷漠至極,「王爺莫不是忘了?」
「你……」孫啟沒料到她轉變如此之快。
孫聞朝外面吩咐:「來人,送啟王出去!」
福榮寶帶人把地上的孫啟拖出去。
空氣一陣凝結。
良久,菖蒲開口:「皇上身為一國之君,不該這麼這麼沉不住氣的。」
「有人在宮裡跟朕的妃子做苟且之事,你認為朕該怎麼做?」
「臣妾一再解釋,那是有人陷害。」
「誰要陷害你?誰又知道你和孫啟的事?」
菖蒲冷冷一笑:「知道的人恐怕不少吧?當初皇上不是和皇后合謀利用孫啟來要挾臣妾嗎?」
「皇后不會做那樣的事。」
「皇上既然相信皇后,為什麼不相信臣妾?」
孫聞回過身看著她:「捫心自問,朕應該信任你嗎?」
「這個,皇上自己心裡有數。」菖蒲撇開目光,「只是皇上無端動手打人,容易把事情鬧大,到時候失了臉面的人還是皇上自己。」
「朕打他,你心疼了?」
菖蒲不說話。
孫聞竟笑起來:「其實朕已經失了臉面,又何必自欺欺人,你說是不是?」
看到他笑,菖蒲十分愕然。
她不動聲色:「事發突然,亦或許有某些證據看起來像是臣妾和王爺在一起。但是皇上細想一下,以臣妾的為人,如果和王爺真有什麼,會露出這麼大的破綻嗎?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
「沒準是你聲東擊西。」
菖蒲咬了咬唇:「如果皇上依然固執己見,那麼臣妾無話可說。」
他背對著她:「你走,朕不想看見你。」
菖蒲欠了欠身:「臣妾告退。」
待她走後,福榮寶才躡手躡腳走進來:「皇上還回不回宴會?」
孫聞像是問他又像是對自己說:「在她心裡,那個人始終是最重要的。」
福榮寶賠笑:「依奴才看,在這件事上皇上的確欠了幾分理智……」見到孫聞那犀利的目光忙緘口。
孫聞無奈一笑:「或許你說得對,朕是失了幾分理智。」
「奴才知道皇上最介意的就是她心裡所想,所以才會這般……」福榮寶輕聲道,「但鐵棒磨成非一日所成,有些事總得慢慢來。」
孫聞深深吸口氣:「放出話去,就說前兩日是朕下旨讓內侍女官夜宿在外面。」
「這……不大好吧?」
「也只有這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福榮寶頷了頷首:「奴才遵旨。」
孫啟直接回到下榻的驛館,碧蘿回來見他鼻青臉腫,嚇壞了:「王爺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渾身是傷?」
「回來的時候不小心從馬車上摔下來。」
碧蘿不信:「好好的怎麼會從馬車上摔下來?而且按說王爺也不會摔得這麼厲害。」
「不要多問。」孫啟淡淡的語氣,「沒什麼事,你下去吧。」
碧蘿忙吩咐人端來熱水給孫啟擦:「傷得這麼重要不要請大夫?」
孫啟按住她手裡的毛巾:「本王說了沒事,你下去吧。」
「讓妾身給王爺擦藥吧?」
「碧蘿,謝謝你,真的不用了,你下去吧。」
碧蘿望了望他,無聲退下去。
孫啟隨之陷入沉默。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菖蒲,她剛才的所作所為以及不經意的眼神。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楚。
自從那次在東宮見到她,他是真的萬念俱灰,恨她入骨。
但是經過今天的事,他隱隱覺得事情不是表面這麼簡單。
對於自己,菖蒲似乎隱瞞了什麼。
「王爺,安王來了。」
孫啟回過神來:「請他進來。」
孫安進來,他圓圓的臉有些微醺,頭腦倒是清醒:「你怎麼自己先回來了?好不掃興。」不等孫啟回答就看到他臉上的傷,驚問,「這是怎麼回事?」
孫啟一笑:「沒事……」
孫安忙坐下來:「啟,無緣無故怎麼傷得這麼重?」他看了看,「看起來,像是被人打的。」
孫啟還在掩飾:「是我從馬車上摔下來的。」
「怎麼可能!你莫要騙人!」孫聞反應敏捷,「你走後,皇上也借口離席。他……」
「孫安你想多了……」
「是不是他動的手?」
孫啟嘆了口氣。
孫安重重拍案:「身為一國之君竟然暗使陰招,哪配做皇上!」
「這其中有誤會。」
「他看你不順眼,你還要幫他說話?」孫安斜睨了他一眼,「要不然也不會把最偏遠的一塊封地派給你了。這是這無緣無故動手,又是為何?」
孫啟不響。
孫安試探地問:「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誰?」
孫安推了推他:「自然是新任的內侍女官。以前聽你提起過她,還以為有朝一日你會娶她,沒想到如今成了皇上的人。他那麼有手段,不會不知道你和她的關係,而他又是狠厲的人,難保不會對你動手。你別看他這麼寵她,沒準就是故意做給你看的。「
孫安的話令孫啟幡然醒悟。
他越想越是可疑,但仍是那淡淡的語氣:「不管怎樣,事情都過去了。只要她過得好,也好。」
「好什麼啊?」孫安嗤笑,「你後來沒聽到嗎?那唐菖蒲前些日子被皇上處置,不小心流產了。前兩天不知何故被皇上處罰在外面睡了一夜。一個女人,就算是再強的身子,能有幾次好折騰。」
「外面真的謠傳說那晚是皇上處置本宮在外夜宿一晚?」
平兒忙不迭點頭:「整個宮裡都傳開了,奴婢剛聽說這消息就來跟娘娘稟報了。」
看來孫聞已經下了指令來隱瞞那晚的事。
他這樣的目的一來是不讓別人懷疑菖蒲,二來是為了維護自己天子顏面。但無論出於何種目的,菖蒲都知道自己欠了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