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名碑

第八章 無名碑

「好痛……」她努力並掙扎著起身,身上的疼痛感卻讓她緊皺眉頭,全身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似的,如果不是這疼痛感刺激著她的神經,那麼她真的以為自己客死他鄉了,而且還是死在另一個時空內。

「唔……」她輕扶著床邊,沒想到那大漢下手竟如此毒辣,她的背後還隱隱痛著。該死!此仇不報非君子!哼,等著瞧吧!我會讓你們跪著求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莫言的嘴角透著一股笑意,此仇,她報定了!

「哎喲……痛!痛!痛!」一激動,身上的疼痛愈加嚴重。

「啊!我該不會又回到了丞相府了吧?」莫言越看這屋,越覺得熟悉,這不就是前幾日,她住的房間么?這屋,還是秦朗特地安排給她住的。

「莫姑娘,可是醒來了?」就在她納悶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從屋外響起,莫言看向門那邊,屋外果然站著一個人。

「恩。」這不帶絲毫感情,略顯冰涼的聲音,其主人除了曹丕還會是誰呢?如果她那時沒看錯的話,救她的人,便是曹丕了。當她看到他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時,也吃了一驚,他怎會來救自己?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是曹丕的樣貌,任誰看了,都會深記於心,絕不會認錯的,要怪就怪他長得實在是太蠱惑人心了,可惜的是這人一天到晚都擺著一張冷冰冰的臉,他要是一笑,估計一大堆女人要為之傾倒了,誒,他要是去二十一世紀做個明星的話,粉絲數量絕對驚人。

「你……」曹丕轉念一想,到了嘴邊的話,卻又被自己壓了下去,這是怎麼了?從不關心人的曹丕,今日怎麼變得如此嘮叨,如此啰嗦了呢?他甚至都覺得自己瘋了,莫名其妙的去救了一個身世莫名其妙的女子,還真是有夠莫名其妙。府中下人的一句「我看見莫姑娘進了醉夢閣……」卻讓他感到不安。直到昨夜,他撞開門時,看到她虛弱無力的模樣,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難受。隨後,輕而易舉的救下了她,她在自己的懷裡沉沉睡去,看著她那恬靜的模樣,他都在懷疑,這還是他所見到的莫言嗎?初遇那天,她救下小孩,要讓父親道歉;還有秦夫人那次,她仗義執言,替環夫人教訓秦夫人,她所做的一切,都與其他女子與眾不同,根本就沒有個女子該有的模樣……

「多謝你的救命之恩。」莫言打破了這份寂靜,道聲謝總該是要的。

「不用。」

「曹丕,你怎麼在這兒?」這溫暖如日的聲音,豈不正是秦朗嗎?只是言語中帶了幾分不滿。

「路過而已。」曹丕淡然道,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路過而已?恐怕不見得。秦朗對此感到疑惑,但也只是一閃而過。

「阿言,身體好點了嗎?」秦朗佇立在門外,卻不推門而入,男子不宜進女子閨房。

「恩,好點了。哎,又要麻煩元明了。」本想離開丞相府,卻碰上逼良為娼,害的現在身體欠佳,只能在這丞相府中調理身體,不過也好,至少她有機會能拿到那玉佩,他既然是郭嘉,那麼定會來丞相府,任何一次機會,她都不許自己放棄,只是……看著郭嘉,她怕想起另外一個人。

「沒事,阿言不必介懷。」其實他壓根想讓莫言一直住在府里,這樣天天就能看到她的笑容,那她也不會碰到危險了。可是為什麼救她的人是曹丕而不是自己呢?可惡……

秦朗又沉聲道,「阿言,以後離曹丕遠點好嗎?」

「啊?什麼?」莫言聽得一頭霧水,不解其意,離曹丕遠點?元明此話何意?是警告我?話說回來,元明與曹丕的關係很僵,自莫言進府以來,他們之間的話,幾乎沒超過三句。

「阿言,你一定餓了吧?我叫人拿飯給你吃,你等會兒。」

莫言這才想起,她已經三天沒吃飯了,再不吃的話,恐怕真的會餓死。一提到吃,她的精神便來了,也不顧身上的疼痛了。

再度入府,是禍是福?不得而知。

又是一個夜晚,莫言坐在窗邊,撐著腦袋,眼神無光,獃獃的看著月亮,她已在這府內呆了足足半個月,每天都在想同一個問題,她該怎麼回去呢?

雖然她在府內,受盡秦朗的照顧,像個貴客一樣,不用做任何事情,但她心裡卻過意不去,所以大多數時間,她也像府里其他的下人一樣,照顧主子,她負責照顧杜夫人,杜夫人也很是喜歡她,從來都不難為她,因她的熱情善良、好人緣,整個陰沉的丞相府也變得熱鬧起來,如果不是有著急切回家的念頭,她或許真的想永遠住在這裡,可惜,她不能。

她本以為郭嘉會來丞相府,結果出人意料,郭嘉這幾日,根本就沒來丞相府,她好幾次都忍不住去跟別人打聽他的住處,但一想到他的模樣,她卻又無力去見他,真是矛盾之極,一想到這兒,莫言嘴角一絲苦笑,她該怎麼辦呢?

哎,她嘆了口氣,剛想關窗去睡覺時,卻看到不遠處的幽幽火光,正有一人提著燈籠,向前方走去,無奈夜色已深,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這身形卻是熟悉,莫言也甚是好奇,反正也睡不著,不如跟上前去瞧瞧。

雖時逢暖春,但這會兒夜深露重,寒意也著實逼人,莫言裹緊衣物,以此來讓身上暖和些,她定是發了神經了,不然怎麼半夜不睡跑來這荒山野嶺?

她一路尾隨而來,跟著那人來到了山上,而她更奇怪的是,這人竟然是曹丕。曹丕在上山時,曾有幾次回頭張望,好在莫言迅速隱藏身軀,才不被他發現,也讓她看清了長相,只是她不明白,他堂堂一個丞相兒子,怎深更半夜跑來這種地方,莫非有什麼隱情?

疑惑是疑惑,但她的眼睛卻沒有離開過曹丕,只見他在一塊墳墓前,停下了腳步,放下手中的食盒,從食盒中拿出東西,至於是什麼東西,莫言看不清,但也能大致猜得出是什麼。

半夜來上墳?那墳墓又究竟是誰的,竟要他親自上墳?莫言悄悄躲在樹后,靜靜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娘……子桓來了,讓娘久等了。」曹丕沉重的聲音,在莫言的耳中徘徊著,娘?卞夫人不是他的娘嗎?怎麼這會兒又冒出來一個娘?

「啊……」莫言不慎踩到腳下的石塊,一個不小心,便狠狠地摔了一個跤,她扶著樹榦而起身,拍了拍身後的灰,嘴裡開始怨念起這石頭來,「你竟然敢絆倒本姑娘?太可惡了!」莫言一腳踹飛之,而那石頭也落在曹丕的腳邊。

莫言抬起頭,看到一雙幽深的眼眸,緊緊注視著自己,莫言的腳有些發軟,被他這麼看著,真的很不舒服,而且他的眼神實在是讓人有些害怕。

「莫姑娘怎會在這兒?」曹丕問道。

「啊?我……今晚夜色挺好,就隨便走走,沒想到就走到這裡來了,咳,你繼續忙你的吧,我什麼都不知道。」莫言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這謊扯得也太假了吧,只能暗中祈禱他會相信,不再多問。

「哦。」

曹丕不再追問下去,莫言也頓時鬆了一口氣,好險。

「這個墳墓是誰的?」莫言終究敵不過好奇心,忍不住上前走去,憑著微弱的火光,她依稀看清整個墳墓的模樣,可是……墓碑上……無名,無生卒年,無立碑人,什麼東西都沒有。莫言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是我娘的。」曹丕回了莫言的話,由於莫言背對著他,也就無法看到他的神情,在說出這句話時,曹丕微微皺眉,眉梢處帶著不易察覺的哀傷。

「願意把你娘的故事說給我聽嗎?我雖然不知道你娘是個怎麼樣的人,但我知道她一定有段不為人知的故事。」無名碑的背後,究竟是如何?好吧,莫言的興趣果然來了,何況她也想知道一些歷史上並未記載過的事情,她滿臉期待的看著曹丕,似乎遺忘了他的身份,也忘記了秦朗說的話。

曹丕見她一臉期待的模樣,也不忍心拒絕,在月光的斜灑下,他顯得柔和了許多,不再是平日里桀驁冷漠的模樣,他輕咳了下,開始緩緩道來。

「我娘其實是一個細作,董卓派她來監視父親,只要時機一到,她就要立刻刺殺父親,哪知她卻過不了情這一關,愛上了父親……」

莫言屏息凝聽著,生怕錯過了什麼。情?莫言在心裡默念它,究竟是何物?為何讓人如此牽絆著?

「父親待她也很好,可這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我娘的身份,終究被人揭穿了。可我父親又是何許人也?他是曹操,又哪容得了欺騙?我娘傷心欲絕,決心離開他。她懷著身孕,一個人獨自前往譙地,準備在那裡生下我。」

「呵……可該來的還是要來……卞夫人,也就是我現在的娘。」曹丕頓了頓,雙手緊緊握成拳,若不是她……哼!眼中的怒火,明顯易見。

「卞夫人也懷了身孕,而譙地是她的家鄉,她便在家鄉待產。我娘也順利的生下了我,可那卞夫人卻生下死胎……父親自然也是痛心一番,可我娘擔心他,便帶著我,前去看他。父親為我取名,曹丕,字子桓。我父親當時問我娘,是否願意回到他的身邊,只要我娘回來,對以前的種種,既往不咎。我娘當時立即答應,可就在第二天成親之時,我娘帶著我走了。」

「這一走就走了五年,娘的身體越來越差,也沒有能力養活我了,她下了很大的決心,帶著我來到父親的身邊,而我就成了曹公子,娘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我,那時雖然不懂,可卻把那些事牢記於心。」

「但是,我娘卻因為我走上絕路……」說到這裡,曹丕的眼眶有些濕潤,如果不是他,或許娘還會活的好好的,都怪自己。

「而那時,卞夫人卻又有了身孕,對她而言,我是最大的威脅……那一晚,我永生記得,我親眼看到她走進我娘的房間,我好恨我那時候為什麼沒衝進去……或許我娘就不會走了……」

說到這兒,曹丕的全身都在發抖著,但在努力剋制著自己,「沒過多久,我進了娘的房間,卻看到她已縊死……」

什麼?縊死?曹丕的娘真是卞夫人所害?但她卻是曹操的賢內助啊,雖比不上江南二喬、河北甄宓那般驚艷世人,但卻也是個奇女子。曹操曾言:「生子當如孫仲謀。」而對於卞夫人,莫言完全可以說:「娶妻當如卞夫人。」如此賢良之妻,怎會是個蛇蠍心腸的女子呢?莫言百思不得其解。

「是卞夫人逼死了我的娘!我日日說,夜夜說,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可是沒有一個人相信我說的話,包括父親,他只當我痛失親娘,悲傷過度……也是,又有誰會相信一個孩童說的話呢?父親甚至讓卞夫人成為我的娘,我雖是對她恨之入骨,但我絕不會錯失如此良機,我娘絕不會白白死去,哼!」曹丕言語之中,皆是恨意,毫無其他感情。

好一個曹丕,小小年紀就懂得以退為進,拋磚引玉,來藉此養精蓄銳。若是待他羽翼漸豐之時,那還了得?不過他若不如此,又怎登上帝王之位?這一番故事聽下來,莫言發現他著實是一個可憐人,冷漠的背後竟然藏有這麼一個動人的故事,而莫言心裡對他亦是有了幾番好感。

「之後,我請求父親,把娘埋葬於這裡。她這一生,短短三十載,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莫不如讓她在九泉之下,清清靜靜吧。」

「我想你娘最高興、最快樂的事莫過於相識你父親,還有就是生下了你。」莫言深深地看了墓碑一眼,夫人,是嗎?雖然不認識這位夫人,但聽完故事的莫言,彷彿感受到夫人的心境一般,夫人很愛曹操,對嗎?

話一說完,莫言便跪拜墳墓,「今夜無意打擾到夫人,還請夫人原諒。」

「娘不會生氣,莫姑娘無須如此,我娘反而會高興吧,這幾年來,除了我,並未有他人來此。」曹丕的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並非是平日里的冷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月光下的他,清冷如月,桀驁不羈,再加上嘴角的笑容,更是添了幾分魅惑。莫言卻看到了他的笑容,先是一愣,后驚喜道:「哇!你終於笑了。我還以為你一直不笑呢。」從她認識曹丕到現在,她真的沒見到過曹丕發自內心的笑容,只是一副冷漠的模樣,就算笑,也只是冷笑,絕不是如此微笑。

「……」曹丕不語,這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笑得這麼無拘無束,多年來的冷漠,早已讓他忘記了笑容是什麼模樣,在她的面前,竟尋回了笑容?他也不喜多語,在她的面前,破天荒的說了這麼多話……難道……曹丕是聰明人,他一想便知,只是他不願意道出事實,或者說是在害怕。

「嘻嘻,以後喚我阿言就好了。老叫我莫姑娘,好生別捏。那我以後喚你子桓,可好?」莫言笑著,她突然覺得眼前的曹丕好可愛,明明不是個冷漠的人,非得要把自己偽裝起來。可她卻忘了一件事實,他不只是曹丕,更是日後的曹魏開國皇帝——魏文帝。

「啊!」今晚怎麼那麼倒霉呢!莫言又再次不慎踩到了腳下的石塊,就在她快與大地「親熱」的剎那間,她撲倒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曹丕緊緊擁著她,她抬起頭,嘴唇不慎親到了曹丕的下巴,曹丕愣住,竟也不推開莫言。莫言羞紅著臉,連忙爬起,慌亂的跑開了,「額……那個,我先回去了。」

曹丕也隨即起身,看著那抹身影,略有所思,不一會兒,他搖了搖頭,再也不願多想,走到墓碑前,沉聲道:「娘,莫姑娘……她……真是的,孩兒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讓娘笑話了。娘,放心,孩兒一定不負娘所望。」

曹丕拿起食盒,提著燈籠,離開了這裡。可他一定不知道,日後的他是有多麼後悔。

而此時,一直躲於樹后的人,也悄然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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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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