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二)

第六十四章(二)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到了程晏要中考的時節。這段時間當中,倒也平平安安,無事發生,只是程加樺回家來的次數越來越多,呆的時間也越來越久,對此合荼當然抱怨無窮,臉色比之前更加陰沉了,說的話十句裡面有九句是挑釁的,但程加樺似乎鍛鍊出了什麼能力,對她的臉色跟話進行了自動屏蔽,彷彿聽不見,該笑就笑,該跟孩子們鬧就鬧,彷彿一家人仍是和樂融融。自從戳破了那層窗戶紙,合荼的膽子也越來越大,跟鄭溪出門約會竟是光明正大,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因此外面的流言也越傳越凶,生活在那一個小圈子裡的人幾乎都知道了這件事。但合荼對此熟視無睹,絲毫也不在意。

程加樺在意嗎?他當然在意,雖然表面上裝出一副和和樂樂、無所謂的樣子,但是當夜深了,他站在門外瞧著合荼的睡顏的時候,心裡有多難受跟氣憤,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這樣,他還是捨不得,捨不得這個家,捨不得把這個家操持的十分完美的女人。年紀大了,他不再像年輕時那般了,他害怕失去,更害怕自己變成一個人,因此,他寧願承受著那些流言,也不願意輕易放開,內里也有一股子氣,他就是要這樣吊著他們兩個,他生活的不如意,他也不會讓他們生活的不如意。

但是再能忍的人忍到了盡頭也忍不下去,有一天,當他回去父母家的時候,因為這件事被父親責備了一頓,他覺得臉面盡失,連帶著給父母臉上也蒙了一層羞。程加樺連父親的眼睛也沒敢看幾眼,匆忙回到了家,那時合荼正蹲坐在台階上洗衣服,見他進來了,沖他冷冷的翻了個白眼,低頭繼續忙手上的事。

這樣的冷眼程加樺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了,但今天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咽不下去,他走到合荼跟前,一把拽起她的胳膊,低聲吼道:「現在連我爸媽都知道了!」

合荼把胳膊從他的手裡扯出來,厭惡的拍了拍,說道:「關我屁事!」

「事情都是你自己做出來的,怎麼不關你事?」

合荼賭氣似的想要說出「離婚」這兩個字,但驀的想起鄭溪的反應來,她突然清醒了一回,意識到自己如果離婚了,失去了一切的只會是自己。她艱難的把那兩個字又咽了回去,皺起眉頭,嫌惡的說道:「離我遠點!」

「你以為我想離你近?」程加樺嗤笑一聲,臉隨即冷了下來,「明天我要去店裡,你跟著我去。」

合荼震驚的看著他,說道:「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沒開玩笑。」程加樺板著臉,目光陰沉。

「小晏馬上就要中考了,家裡沒人照顧怎麼行?」合荼十分不情願去,但又說不出什麼正經理由來,只好拿程晏當借口。

「那就等著小晏中考完了放假的時候跟我去。」程加樺早就想好了,他踏上台階朝屋裡走去,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合荼獃獃地望著手裡濕漉漉的衣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膽子再大,卻也只能在程加樺不在的時候,他在的時候,她是從來不敢同鄭溪見面的,而現在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他要帶著她離開,她如果鬧起來,照程加樺那軟脾氣——想到這裡,合荼的腦子裡突然被人拍響了一下,程加樺的脾氣軟嗎?她仔細的想了想,他雖然看上去好欺負些,但是內里極有想法,如果真的鬧起來,她不一定鬧得過。合荼皺起眉頭,內心變得惶惑起來,她朝倉庫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道該怎麼辦。

離程晏中考只有半個月了,程加樺鋪子里催得緊,他回去了幾次,但呆了不久就又回來。合荼對此厭煩的很,卻毫無辦法,在這段時間裡,她跟鄭溪也只見了幾次,每每程加樺回來,她就開始不言不語,不僅心裡覺得厭煩,更覺得生活無趣,脾氣也越發的暴躁起來,一點小事都能讓她動怒,對著兩個孩子罵上半天。

程霖是個男孩子,脾氣又大,合荼每次罵程霖的時候,都會被頂回來,漸漸的,她對程霖也不責備了,卻把怒火都轉向程晏身上。程晏性格內向怯懦一些,通常只有被罵急了才會反駁上兩句,但也反駁不出什麼來,都是被合荼的尖牙利嘴壓下去。時間久了,合荼竟覺得這樣做能發泄自己心中的煩悶,發脾氣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只有程加樺在的時候,她才稍微收斂一點點。

只是程晏年紀大了,也到了青春期,她自己心裡有了主意,對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也大致有了自己的見解。她愛讀書,愛從書里學父母從來沒教給她的那些道理,因此每次母親發脾氣的時候,她都覺得不堪忍受,也無法理解。明明是母女,可是為什麼總是搞得像仇人一樣,尤其是母親,自己分明沒做什麼錯事,母親都能罵起來,而且罵出口的那些話都是市井裡的污言穢語,十分難聽。程晏既厭煩又害怕,時間久了,她連家裡都不想呆,甚至一想起來家這個詞,她腦袋裡出現的第一印象就是沉悶、陰暗、暴躁跟噩夢。她本來就不怎麼開朗自信,漸漸地變得越來越自卑跟內向,在學校里甚至跟同學都不敢開口說笑。

自從父親回來,母親的脾氣就更加暴躁,雖然父親在家裡的時候,她會把怒氣都轉向父親,但是父親一出門,她的脾氣就都沖著程晏來了。程晏因此會找好些借口出門,都說是快中考了,跟同學們一起去補課或做作業。在外面的時節,她會覺得輕鬆一些,身心也會愉悅,不像在家裡那般痛苦。

至於要上哪所中學,程晏自己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她是多麼迫切的想要離開這個家啊,是多麼迫切的想要馬上開始新的生活啊,她的成績不錯,早就選好了市裡的一所中學,那學校是需要寄宿的,但她卻不害怕,甚至開始嚮往,覺得跟朋友們住在一起應該是會很開心的。

那段日子有些難捱,雖然因著考試,母親儘力控制了自己的脾氣,但是程晏還是覺得壓力十分大。她每天晚上學到半夜,早上又早早起來去上學,很快,一年當中最熱的一月來了,她一生當中轉變的時刻也來了。

考試的那天早上是母親送她去的。母女倆一個走在前頭,一個走在後頭,腳步匆匆。程晏背著書包,裡面只裝著文具,十分輕鬆,她的心情也彷彿這書包一樣輕鬆。快走到學校的時候,她看了母親的身影一眼,如今,她的身高跟母親已差不多高了,只是母親比她瘦了許多,只看背影,倒覺得她們像是姐妹。母親不發脾氣的時候,還是對自己很疼愛的。程晏心想,情緒不禁複雜起來,但她馬上收斂了心神,深呼吸了幾口氣,回憶起自己昨晚複習的知識點來。

考試的時間過得很快,考完最後一場的時候,程晏心裡才徹底的放鬆下來。她一手拎著書包,蹦蹦跳跳的走出校門,打算先買根冰棍犒勞自己。驀的,在人群中,她瞧見了鄭叔叔,腳步頓時止住了。

鄭溪也很快瞧見了她,忙笑著走過來,說道:「你媽今天忙事情,讓我來接你去吃飯。」

「吃飯?」程晏疑惑地看著他,雖然跟鄭溪接觸了幾次,但總是有母親在場,他單獨要跟自己吃什麼飯?她不由得躊躇起來。

「你媽也在。」鄭溪見她這樣,急忙說道,「她忙事情,忙完了就來找我們。」

「我媽在哪裡?」程晏問道。

鄭溪的神色變得為難起來,半晌,才說道:「你媽在忙著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程晏睜大了眼睛,「我媽要去哪裡?」

「見了面再說。」鄭溪說著,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接起來說了一兩句,又對程晏笑道,「你媽已經到了,我們趕緊過去吧。」

「讓我跟我媽說話。」程晏指了指他手裡的手機,心裡仍舊有些警惕。鄭溪無奈的笑了笑,把手機遞給她,程晏聽到話筒里傳來了母親的聲音,這才放下了心,背好書包,跟著鄭溪朝前走去。

他們要去的地方離學校並不遠,開車幾分鐘就到了。那是一個飯店,鄭溪另外開了個包廂,合荼正坐在裡面等著他們。見兩人進來了,她笑道:「今天小晏考試完了,來帶你吃好吃的。」

父母從來沒有帶自己出門下過館子,程晏不禁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但她還是坐了下來,抱著書包看著兩個人。

「鄭叔說你要走了。」她瞧著兩個人說完了,才問道。

合荼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她苦笑了一下,說道:「嗯,跟你爸出去一段時間。」

鄭溪低著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程晏聽了這話,心裡一時不知道是喜是愁,母親走了,再也沒人尋茬罵她了,但也沒人打掃屋子做飯了。程晏心想著,突然心裡感到難過,難道母親對於她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嗎?只是打掃屋子做飯的工具?不,她愁的絕對不是這個,她細細思量著,覺得對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可置信,她是捨不得母親,她竟然覺得有母親的家裡很溫馨。

鄭溪讓她們點菜,想吃什麼都可以。程晏有些放不開,只聽母親的話。合荼點了好些菜,都讓服務生擺放在了程晏跟前,她則深深地望著女兒,目光里似乎有些不舍跟疼愛。

「我這個閨女,聽話懂事的很。」半晌,她突然說道。程晏驚訝的看了她一眼,但馬上低下頭去,不安的吃著眼前的菜。

合荼扭過頭,對鄭溪笑道:「我生了這兩個,就只有這閨女懂我。」

鄭溪也笑了笑,望著程晏,似乎程晏是他的親生女兒一般。程晏在兩個人目光的注視下,心裡更加不安了,幾乎不知道該用什麼姿勢吃飯。

這一頓飯吃的難熬至極,終於吃完了,鄭溪開車送她們母女到路口,她們才下了車,緩緩朝家裡走去。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合荼突然扭頭對她說道:「不要跟你爸說我們今天跟鄭叔叔吃飯了,就說你考完試,我帶你去吃了好吃的。」

程晏點了點頭,沒說話。遠遠的,她聽見自家院子里傳來的狗叫聲,不由得問道:「你跟我爸要去哪裡?」

合荼嗤笑一聲,說道:「出去在他店裡待一段時間。」她整理了一下頭髮,「你也考完試了,要不帶著你弟弟去你姥姥家待一段時間?」

「不。」程晏搖了搖頭,「我要等成績。」這才是目前在她心裡最為重要的一件事,玩都不重要了。

「行,那我不在,你跟你弟弟吃飯怎麼辦?」合荼又問。

「我會做。」

合荼笑了,「你會做飯?唉,我把你慣得,這麼大年紀了飯都不會做。算了,實在不行,你跟你弟就去你奶奶家吃飯。」

程晏想起爺爺那張嚴肅的臉跟奶奶那雙渾濁的眼睛來,也想起母親對自己的那些抱怨,頓時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我自己會做。」

合荼再次嘆了口氣,抱怨道:「也怪你爸,什麼時候走不行,偏在這個時候。這樣,你回去跟你爸鬧一鬧,就說等你成績出來了再走。」

「我爸能聽我的嗎?」程晏疑惑地看了母親一眼。

「你試試。」合荼的眼睛亮了起來,似乎找到了拯救自己的辦法一般。程晏被她的情緒感染,雖有些狐疑不定,但決心跟父親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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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靡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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