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一)

第六十四章(一)

程加樺出去了一夜,都不曾回來。

合荼幾乎睜眼未睡,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就爬起來了,對著窗外的天光發了半天的呆,這才喊著兩個孩子起床。孩子被鬧了一夜,也沒睡好,都揉著眼睛,張大著嘴打哈欠。

「媽,沒做飯?」程霖洗漱好,在廚房裡轉了一圈,回來問道。

「自己買點東西吃吧。」合荼神思不屬,從口袋裡翻出四張一塊錢的紙幣來,分給一人兩張。程晏待要不要,想說昨天鄭叔叔給了自己錢,但看見母親的神情,她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收下了錢,跟弟弟一前一後背著書包出了門。

今天學校領導要來視察,所以只上了半天的學,下午放假了。程晏因著昨晚瞧見父母吵架,不想快點回家,在路上磨蹭了好一會兒。到家的時候午飯已經做好了,她掀簾進屋,見母親撐著胳膊坐在桌旁發獃,程霖已經回來了,端著飯碗往嘴裡扒飯。

合荼見她進來,臉頓時就沉了下來,罵道:「賤蹄子,跑哪裡浪去了?你弟弟都準時回來了,你咋這時候才回來?你就跟你那爹一樣!沒出息的賤貨!」

程晏愣了兩秒,不滿的說道:「幹嘛莫名其妙罵我。」

「罵你怎麼了?你是我肚子里掉下來的我還不能罵你了?我還打你呢!」合荼說著作勢要打她,卻又頓住了,懊惱的嘆了口氣,坐了回去。

飯菜很香,但程晏卻沒什麼胃口吃了。她放下書包,敷衍了兩口,就要去寫作業,剛走到客廳門口,卻聞到一股子衝天的酒味,她不由得愣住了。

大冷的天,只見程加樺躺在沙發上,身上只蓋著一條薄毯子,滿臉通紅,微閉著眼睛。程晏從來沒見過父親這個樣子,心裡頓時酸痛起來,她扔下書包,緩緩走過去,在沙發旁蹲了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程加樺聽見聲響,睜開眼睛,見女兒蹲在自己旁邊,他待要笑一笑,安慰她一下,可是嘴角剛一抽動,眼睛就紅了,緊接著眼淚掉了下來,打濕了頭下的沙發墊。

程晏見父親哭了,雖然馬上他就抬手擦去了眼淚,但她心裡彷彿被人狠揪了一下,鼻頭一酸,也跟著掉下淚來。她抬手擦掉淚,委委屈屈的說道:「爸,你別在這睡,這冷。」

程加樺搖搖頭,閉上眼睛,右手錘了錘左胸口,艱難說道:「爸這裡疼,知道嗎?」

程晏再也忍不住,伏在父親身上哭了起來。

正在父女兩個相互安慰的當兒,合荼出現在了客廳門口。她好笑的望著眼前的一幕,抱著胳膊,冷冷說道:「你倆哭死人呢?」

程晏聽見聲音,扭過頭,抹掉眼淚,不想答言。程加樺因為喝醉了,腦袋暈乎乎,坐都坐不穩,也就沒說話。合荼半天沒得到回應,不由得臉上掛不住,又冷笑了一聲,轉身回廚房去了。

「我媽說話難聽的很。」聽不見合荼的腳步聲了,程晏才小聲說道。

程加樺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

程加樺就那樣在沙發上躺了一整天,本來想著或許合荼看見自己這副樣子會心軟,不曾想她走來走去彷彿沒看見自己似的,只做著手頭上的事。程加樺的心不禁更加冷寒了,到了傍晚,他再也躺不下去,半撐著坐起來,揉了揉餓了一天的肚子,思考著等會兒要怎麼填飽它。

「這事就這樣吧,還能怎麼辦?她想離婚,我就偏不離,我看她跟那個鄭溪能禍禍到什麼時候去。」他心裡這麼想著,習慣性的想要撇開這件讓他心煩的事,尋點樂子好讓自己開心下。坐著發了一會兒呆,他穿上外套,隨便洗了把臉,準備出門去。

一隻腳剛踏出門,只聽見廚房裡間里傳來一聲叱罵,尖利的彷彿要撕開頭頂的天空。

「程晏!你給我死過來!」

程晏正趴在茶几上寫作業,被這聲聲音喊得心裡一顫。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急忙扔下筆跑了過去。只見母親一隻手裡拿著她的那件外套,一隻手裡攥著鄭溪給她的那十塊錢,氣的渾身都在抖。

程晏看見那十塊錢,腳步頓時滯住了,站在門口躊躇起來。

「你給我進來!」合荼厲聲喊道,又對著旁邊玩玩具的程霖喊道,「你出去!」

程霖諷笑了一聲,幸災樂禍的看了程晏一眼,低聲說道:「偷錢咯!要挨打咯!」一邊不情不願的溜下床,走了出去。

程晏張嘴,剛要說那不是自己偷的,是鄭叔叔給自己的,可是眼角餘光一掃,瞥見父親站在自己身後,她想起昨晚父母吵架的情景來,十有八成都是因為那個鄭叔叔,她又把話給咽了回去。因為這十塊錢讓父母再吵架,這不是她願意看見的事情。

合荼扔下外套,氣勢洶洶的站起來,一把拽過程晏的胳膊,咬牙問道:「你這錢是從哪裡偷的?」

「不是我偷的。」程晏小聲辯解了一句。

「不是偷的是哪裡來的?」合荼見程晏辯解,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加上本來心裡就有心事,面目便越加猙獰了。

程晏見母親的語氣更加嚴厲,不由得害怕起來,她偷眼看了一眼父親,見父親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並不打算參與這件事。

「是,是別人給的。」程晏結結巴巴說道,心裡慌亂起來。

「誰給你的?」合荼連問了幾遍,見程晏都答不上來,她恨鐵不成鋼的咬著牙,罵道,「你有點出息沒?家裡沒錢你就去偷?我早上給你錢了沒?你這張臉鐵皮做的,這麼厚?」她一邊用力拍打著程晏的背,一邊咬牙切齒的罵,眼睛還不住往外面瞟,「誰給你教的這個壞毛病?讓你去偷別人家的錢?你說啊!你說啊!」

程晏被打的痛了,才哭喊道:「是那個鄭叔叔給我的!」

合荼頓時愣住了,她盯著手裡的錢看了半天,又去看程加樺的神情。只見程加樺目光陰沉的望著她,臉上的神情似乎要將她殺了一般。

「放屁!你還說起慌了?」合荼移開目光,不再看程加樺的臉,卻更加用力的拍打起程晏來。她嘴裡罵著,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孩子,只顧著發散心中的怒氣,以此來掩蓋面上的驚慌。

這場鬧劇持續了沒多久,結果以程加樺摔帘子出門為結束。合荼筋疲力盡的坐倒在床上,氣喘吁吁地問道:「真的是你鄭叔叔給的?」

程晏縮在角落裡,弱弱的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腦子?你在你爸跟前提你鄭叔叔?你是想讓你爸把我打死是吧?」合荼怒視著程晏,把錢放回了自己口袋。

程晏垂下目光,盯著地面,心裡又憤怒又委屈,可是她一句話也沒說,她知道她如果開始說話,就會被母親說自己是在頂嘴,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番痛罵。她不想再被罵,也不想再聽見那些污言穢語被母親招呼在自己身上。

這次程加樺在家裡住了很久,他的目的沒有明說,合荼卻也明白,他是在盯著自己。原本鄭溪還幫合荼找了一份工作,這樣能賺點錢,也免得她在家裡呆著煩悶了,可是程加樺這麼一天天的盯著,她卻也不好出門了,只能每日里干著急著,那本來就罕見的笑容更加的稀少了。

就這麼乾熬著過了一個月,程加樺工作的店裡卻熬不下去了,說他再不回去就別回去了,店裡另招別的人。程加樺求了店主,說家裡有事,店主也不為所動,他只好收拾行李準備回去。臨走前,他把合荼叫進屋,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又開始爭吵起來,最後以程加樺狼狽離開為結束。他走出門的那一瞬間,合荼臉上的神情就開始改變,眼睛里似乎也放起光來,沒等程加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路的盡頭,她就迫不及待的跑出門去,來到鄭溪住的屋子跟前,用力拍響了門。

鄭溪這幾天雖然沒有去找她,但她家裡發生的事他也隱約知道了。這會兒聽見合荼敲門,他心裡畏怯起來,猶豫著是否要去開,過了幾分鐘,敲門聲變得不耐煩了,他才起身,打開了門。

合荼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先闖進了他的眼帘,緊接著,她撲到了他的懷裡,低聲嗔道:「你這幾天在忙什麼?」

鄭溪撫摸了幾下她的背,將她輕輕推開去,他在此刻並不想溫存,他想快點搞清楚事情的現狀。

「怎麼了?」合荼疑惑地看著他,突然恍然笑起來,「他走了。」

鄭溪皺著的眉頭並沒有因為這三個字而展開來,他朝後退兩步,坐在椅子上,問道:「你們吵架了?」

「你知道了?」合荼見他的神情嚴肅,不自覺把微笑收了起來。

「嗯。」鄭溪應了一聲,別過頭去。

「是,他知道我們的事了。」合荼定定的看著他,目不轉睛。

「那你們——」鄭溪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又別過頭去,「你們吵得怎麼樣了?」

「你這是什麼話?」合荼諷笑一聲,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吵肯定會吵,鬧肯定會鬧,但結果只有一個,離婚。」

「沒必要到這種地步吧?」鄭溪的眼裡閃過一絲驚慌,但馬上被他掩飾住了,「你跟他好好商量下。」

「好好商量?」合荼被他的反應刺痛了一下,她瞪大了眼睛,「這種事情還有什麼商量的餘地?要麼我離婚,要麼我跟你斷了,你說我要選哪個?」

鄭溪為難起來,垂下頭不說話了。

合荼哼了一聲,說道:「我選擇了離婚。」

「合荼......」鄭溪喃喃喊了一聲,這語氣表示他並不是很贊同合荼的這個選擇。

「怎麼?你不想娶我嗎?」合荼抱起了胳膊,望著他,「我帶著小晏小霖,我們四個一起生活,不好嗎?」

「不是——」鄭溪急忙抬起頭來,「我是覺得沒有必要到這個地步。」

「現在事情都已經被他知道了,你還想要到什麼地步?你難道還讓我跟他生活在一起?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嗎?」合荼說著,表情漸漸變得委屈起來。

鄭溪最見不得合荼委屈,一看她泫然欲泣,他的心彷彿被揪起來似的,急忙握住她的手,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哪能不知道呢?」

「那你還想要到什麼地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合荼朦朧著淚光,委屈的望著他。

「我的意思是,這事情沒那麼簡單。」鄭溪忙說道,「這事情傳出去不管對你對我,都不好,更不要說對兩個孩子了。而且孩子還小,這麼早離婚了,對他們的成長環境也不利。再加上我現在連自己的生活都不穩定,哪裡能好好地照顧你們娘三個呢?」

「你意思是其實你不想跟我在一塊兒?」合荼咬著嘴唇,透過淚光望著他。見鄭溪臉上的神情更加心疼了,她不由得感到一絲滿足。

「哪有,我哪捨得!」鄭溪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安慰著。

合荼這才擦掉眼淚,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其實說離婚,合荼心裡也不是那麼情願,或許她已經習慣了眼前的這種生活,驀的改變讓她極沒有安全感。此時此刻,窩在鄭溪的懷裡,享受著真正被人寵愛的感覺,這對於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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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靡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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