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磨刀聲

深夜磨刀聲

小區門口,平靜的一如每個早晨。

馮坤弈出門買早飯,遇上了樓下的鄰居老劉,彼此點一下頭問候一句:「吃了嗎?」

算作是打招呼。

馮坤弈年紀40出頭,身形高大清瘦,很儒雅清俊的一個男人,眉目朗朗,見到各位鄰居都能笑着打個招呼。

到了早餐店,馮坤弈跟店裏服務員說:「老樣子,要兩根油條,兩杯豆漿,都帶走,兩杯豆漿都不要糖。」

付了錢,馮坤弈在旁邊位置坐下,等著油條出鍋。

眼看着油條在油鍋里快速的膨脹,金黃,旁邊有人跟他打招呼說:「你也來了啊,又來給老婆買豆漿?怎麼樣啊最近?你老婆真是好運氣,這麼多年,天天來給老婆買油條的男人有幾個啊。」

馮坤弈淡淡笑笑:「什麼運氣不運氣,都是緣分,她早上勁兒上來,非要吃,我就出來給她買。」

對面桌的阿婆也點頭:「真是不容易,玲玲找你是有福氣了。」

阿婆又指了指腦袋:「她那個……這裏的病,好點沒有?」

馮坤弈臉上還是淡淡的笑:「好些了,就快好了。」

外面進來的老劉也聽見,介面說:「好點了?那就好那就好,真是為難你了,這人啊,就怕腦子有問題,腦子一有問題就全完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馮坤弈臉上笑容絲毫不變,只說:「放心吧,就快好了。」

外面有人跑進來,大聲:「有人跳樓了!真跳了啊!我看見有人跳下來,好多人都去看了。」

馮坤弈站起來,顧不上拿豆漿油條,大步往外面走,剛剛說話的幾位都跟着一起出來,進了小區,才看見小區一處圍着一圈人。

馮坤弈大步過去,老劉也跟着過去,然而地上躺着的,是一個男人。

老劉拉馮坤弈:「這人你認識?好像是誰家租客吧。」

馮坤弈臉色有些白,說:「不認識,就是看看,生活都不容易的,竟然這樣了。」

那邊又有人高呼:「天啊,那邊是什麼啊!」

眾人都看過去,馮坤弈站着沒動,一個小男孩蹲在草叢裏放聲大哭,他的媽媽三步並坐兩步的跳進去,抱出孩子,看着嚇的孩子大哭的東西一下子跳起來,兩步從草叢裏逃出來,大聲叫:「死人了,死人了啊!」

草叢裏,躺着一個歪七扭八的女人。

老劉湊過去看,血都幹了,不知道摔在這裏多久了,看完回頭看馮坤弈,馮坤弈站在人群里,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在地面上,臉上還是一樣的毫無表情,木木然的。

「她早上勁兒上來,非要吃,我就出來給她買。」

老劉回憶起早上走到早餐店外面的時候,聽見裏面馮坤奕說的話。

早上?血干成這樣了,他早上還能見過他老婆?

老劉渾身一哆嗦,心底陡然生出寒意。

馮坤奕轉了目光看着他,周圍眾人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對看着,老劉清清楚楚的看到,馮坤奕沖着他嘴角一點點上翹,最後竟露出一個笑容來,笑容之下,牙齒雪亮潔白,宛如鬼魅。

「媽!媽你冷靜!媽!你別激動!」岳桑抱着吳淑梅的胳膊,死活往家門裏拉,吳淑梅一門心思往前沖,氣惱的厲害,岳桑死命拉着才拉住。

吳淑梅方才作罷,大罵詹子平,然後罵着罵着又惱了,又要去找詹子平算賬,岳桑又死命拉住。

一個早上,就在這樣的拉鋸戰中過去了。

岳桑早知道會這樣,專程請了假在這裏跟母上大人耗。

「我女兒這麼優秀,找他是他上輩子積德祖墳冒青煙!他還分起手來了!我女兒對他一心一意,他還敢劈腿,當我吃素的是不是!我女兒這麼好!他怎麼敢這麼欺負我們!」吳淑梅憤怒不已。

岳桑聽在耳里,一邊拉着吳淑梅生怕她衝去找詹子平吵架,一邊心裏也生出很多酸澀。

她以為在自己母親的眼裏,自己是怎麼都嫁不住去脾氣不好年紀一大把的大齡剩女,恨不得打包出售,可這時候才發現,母親心裏她其實全是優點,好的不得了。

這樣好得不得了的女兒,被人劈腿。

岳桑本來已經好了些的心好像又被人撕開,為自己的不爭氣連累母親傷心而感到難過。

好容易吳淑梅冷靜下來一點,岳桑看真的沒事了,公司電話過來有重要的事,岳桑直接去公司,弄完公司的事情已經是晚上,岳桑十萬火急的回來家裏,怕吳淑梅還沒消氣,結果一進門,吳淑梅正跟一個不知道做什麼的阿姨起屋裏聊天聊的熱火朝天。

連岳桑進門,吳淑梅都沒多看一眼,反而是一起聊天的阿姨對岳桑頗有興趣,多看了兩眼,連連尬誇說看着就聰明靈秀。

岳桑也只能客氣客氣的問候,等人走了,吳淑梅直接扔過來一張照片,說:「明天下班7點,約在你家樓下咖啡廳了,手機號碼也寫在上面,長的帥,人條件也很好。」

岳桑知道又是相親,想要拒絕,可這種時候吳淑梅好像一個炸藥包,擦著就能自燃,誰敢頂撞?只能是敷衍的先接了照片。

送走了長吁短嘆的吳淑梅,岳桑自己洗漱完畢躺在床上,順手拿起手機,竟然已經有信息發過來。

「你好,我是張阿姨介紹的,很高興認識你。」

岳桑又順手拿起照片看了看,照片上的男人長的真的挺帥,劍眉星目,頗有英氣。

一切又回到原點,又要開始相親,但是總比吳淑梅跑去找詹子平的好,也比吳淑梅逼她跟江南在一起來的好,一切順其自然。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當真是個很不錯的男人,身形挺拔,文質彬彬,溫和的好像冬日裏的溫泉似的,禮數周全,連岳桑都挑不出什麼硬傷。

而且並不煩人,也不急進,並沒有問太多的信息,晚上回來發信息隨意聊幾句並不會拖沓。

導致吳淑梅問起的時候,岳桑都不好說些什麼,吳淑梅十分開心,岳桑十分不開心。

好像轉運了似的,過去怎麼都找不到一個好男人,現在好男人扎著堆的湧出來。

「你好,我是馮坤奕。」

岳桑想起樓下咖啡廳見面時候對方的自我介紹,想起不過是幾個月前,在醫院走廊上,見過一個男人,沉默而高冷的跟她說:「你邏輯不錯。」

然而見面之後第二天岳桑去公司上班,一大早竟然在公司大廳看見了馮坤奕,岳桑有些奇怪,他們並沒有相約,而且正要上班的時間,怎麼突然出現在她公司樓下?

馮坤奕看見她也是愣了一下,只是很快鎮定了,跟她打個招呼:「你在這裏上班?」

「對,我公司也在這個樓里,你工作也在這附近?沒想到這麼近。」岳桑說。

馮坤奕笑笑:「不是,我是有點事情要過來,你着急的話就上班去吧,中午我弄完如果你有空,一起吃個飯。」

岳桑正要說話,看見小趙從電梯下來,手裏拿着文件,大步往這邊走來。

小趙看見她,畢恭畢敬:「岳總。」

然後看着她旁邊的馮坤奕,笑說:「馮先生是您的朋友啊?馮先生沒說過,還親自跑一趟過來,岳總您看這保險理賠的單子,不然別上樓了,去旁邊咖啡廳聊?」

保險理賠?

馮坤奕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岳桑從小趙手裏拿過文件夾,翻開看了一眼,又抬頭看馮坤奕,又低頭看文件,又抬頭看馮坤奕,笑容全都沒了,眼神都跟着寒涼。

理賠內容是,他亡妻的意外死亡理賠。

時間是,死亡時間是:三天前。

令人髮指的事情很多,極品岳桑見過很多,因為工作的關係,變態岳桑也見過很多。

隱藏在人皮之下的魔鬼,猙獰萬分,岳桑以為自己的心理已經挺強大的了,但是面對馮坤奕,她覺得自己還是太嫩。

馮坤奕言談舉止之間,都給人很溫和很舒服的感覺,昨天岳桑還覺得他是個暖男,暖的如同冬日裏的溫泉,今天他還是那樣淡淡的輕輕的笑着,岳桑卻覺得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

最後地點還是選在了公司樓上的會議室里,岳桑讓小趙處理這些,自己借口上班先走了。

等小趙談完送走了馮坤奕,岳桑才去找小趙從頭了解一下情況。

「是挺蹊蹺的,但是也沒什麼問題,這個馮坤奕是他亡妻的保險受益人,他們結婚三年,買了保險之後女方精神有問題,去了醫院診斷是妄想症,我還走訪了鄰居,說都知道馮坤奕這個人,對老婆很好,他老婆的精神也的確很有問題,經常半夜尖叫,說有人殺她,兩天前自己在家裏的時候,精神病發作墜樓了,警察那邊也開了自殺的證明,1300萬,不是騙保,自殺也得全賠。」

小趙以為岳桑和馮坤奕認識,又補充說:「岳總您跟他是朋友?是不是要問多久到賬?就這幾天的事情了,我給催著點。」

岳桑翻看資料,心理感覺已經是七七八八,乾脆直說:「昨天才認識的,別去催款了,先暫停,這案子不太對。」

小趙問:「哪裏不對?」

「他亡妻死了三天,我昨天認識他的,這也太冷靜了,說話做事都太冷靜。」岳桑說。

小趙也點頭:「是很冷靜,但是交流下來感覺就是一個很理智的人,文質彬彬的,也可能跟亡妻沒感情了,死了還能拿錢,所以也不是太傷感吧?岳總你昨天在哪裏認識他的?」

岳桑說:「我家樓下咖啡廳。」

小趙問:「你家樓下咖啡廳?這是什麼情況?他幹嘛去了?為了順利理賠給您受賄?」

岳桑說:「相親。」

「師姐師姐!你讓我弄的結果出來了!」梁菡手裏晃着一張化驗單。

岳桑從她手裏抽出來:「回頭請你吃飯。」

「上次那頓太貴了,這頓飯就免了吧,給你插隊給你化驗我自己也開心的,這麼難簡直是考驗我了。」梁菡趴在岳桑旁邊,也跟着湊著看化驗單:「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有問題,師姐你這回是什麼案子啊?怪恐怖的,平常人誰身上能有這麼多葯。」

是夠多的。

死者屍體還在,岳桑托梁菡私下裏化驗血液,查一下死者有沒有中毒反應,身體里都有寫什麼不正常的成分,結果中毒反應沒有,成分卻很多。

羥哌氯丙嗪,溴化鉀,苯***,奎尼丁,苯甲二氮革……

也就是說,死者生前吃過很多種藥物,多到化驗起來難度都大的地步。

「而且這還是沒代謝掉的,代謝掉的更多,還有我可能沒考慮到的呢。」梁菡一邊說着一邊指著上面:「這個羥哌氯丙嗪,溴化鉀,可能是抗抑鬱藥物,苯甲二氮革也有可能,這個人應該有精神疾病吧,體內這麼多精神藥物,還可能服用了高血壓藥物,所以有奎尼丁,是嗎師姐?」

「對,我們有她的就診記錄,她這三年一直在看精神科,被診斷是抑鬱症,所以一直在服藥,很可能是她服了葯在精神不穩定的狀態下,被人誘導跳樓。」岳桑說。

梁菡問:「也可能是她精神不好真的跳樓了,誘導這個沒法判斷吧?」

岳桑長嘆一口氣,收好了化驗報告,點頭:「是沒法判斷,我只能盡人力聽天命,我不相信這麼巧,他們結婚才三年,剛結婚就買了保險,然後她就得了精神病,現在跳樓她丈夫就領到一千五百萬。她屍骨未寒她這個照顧了她整整三年人人都說是好老公的男人立刻就馬不停蹄的相親,這太巧合了,我先走流程去了,回頭一定請你吃飯。」

按照程序,岳桑先給小趙打電話讓他彙報上去,然後打給老岩報警,然而手裏只有一張化驗單,橫豎也是在醫院等著,岳桑上樓去精神科找大夫問問情況。

岳桑曾經是醫學院的風雲人物,大人物湊不上,找個小大夫叫兩句師兄還是用得上的。

不料到竟然在精神科看見了師兄鄧齊,岳桑並不算太熟,可總能湊的上話。

鄧齊正在給前一個病人看病,瞥著看見了她,倒是愣了一下,岳桑笑笑,等著鄧齊看完了病人就好湊進去。

好容易等病人一個一個看完,後面再沒病人了,岳桑滿臉堆笑着進去:「鄧師兄,有個忙想求你幫一下。」

鄧齊正划拉手機,聽她說才問:「什麼忙問到我,你自己就是學醫的。」

岳桑求人時候笑的很是好看:「我學藝不精,師兄你幫幫我吧,這回是精神科的藥物,我真不太懂。」

鄧齊看着岳桑,也是精神極佳,滿眼八卦的星光:「這不對吧?就算你學藝不精,江南學藝精啊。你看什麼新奇葯還能江南都不認得了,他如今可是外科一把手,你這不問他來問我,回頭他那個性子,以為你看上我了呢,再跟我結了仇可怎麼好?」

岳桑有點想打人。

同是醫學院畢業的這幾屆里,怎麼就人人都知道了江南和她那點根本就沒有的事情,各個都等著看熱鬧的樣子。

「鄧師兄,沒有的事!他那個水平看這個化驗數據頂多跟我一樣,兩眼一抹黑,只有您才能看出點精髓來,主要是水平就不在同一條線上,求您了,百忙之中幫我看一眼,就一眼啊,真的是個大案子,一千五百萬真金白銀,您幫我看看,一個精神病人墜樓,血液里這樣正常嗎?」岳桑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好聲好氣的講。

鄧齊接過化驗單,看一眼,又看岳桑,一臉壞笑:「你剛才說的,誰跟誰水平的那段,再說一遍,我聽着喜慶。」

只要能看出個子丑寅卯,岳桑什麼都好商量,當即就說:「江南跟您水平就不在同一條線上,您高多了!這種高難度的化驗單,就只適合您看,其他人都看不懂!」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人聲。

「這都說誰呢?」

岳桑回頭,江南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辦公室門口,一身白大褂看起來是從外科直接過來的,也沒換掉,正斜着眼看她,臉上滿是不忿。

岳桑回頭看鄧齊,鄧齊笑的臉上堆著一朵花兒似的,滿臉都是得意。

「鄧師兄?」岳桑正要說話,鄧齊卻一把搶了她手裏的化驗單。

「我看我看,我看還不成嗎?讓我看給我占點便宜當諮詢費了啊,你知道我諮詢費很貴的。」鄧齊又招手叫江南過來,說:「江南你也一起啊,雖然你不如我吧,但是岳桑的忙你肯定得幫幫是不是?這個好人你得當了,岳桑找我都不找你,這得多生分。」

岳桑真的很想立刻把鄧齊活活捏死,可鄧齊拿着化驗單,她就只能忍。

「這幾個都是很普通的精神科藥物,精神病患者體內有不算奇怪,只是應該不至於這麼高,人體很快能代謝掉。」鄧齊指尖劃過上面的幾個化驗結果,又停在其中一個上:「這個奎尼丁,這個是治療心臟病的吧?」

「奎尼丁臨床上主要用於心房顫動或心房撲動經電轉復后的維持治療。」旁邊的江南在鄧齊開口之前就說道。

岳桑問:「所以現在很可能是被保險人服用大量藥物,神志不清,死因成謎,但是這些藥物只能證明她死的時候精神不好,無法證明她被人喂葯,等於沒有證據證明她死的蹊蹺是嗎?」

鄧齊站起來,腳下開溜往外走:「我看完了,辦公室留給你們隨意,中午休息,我再在這裏待着,就真被人生吞活剝了。」

岳桑一回頭,他已經人都跑了,辦公室里只剩下她和江南兩個人。

江南站着,看她一眼,不滿的低聲說:「你求鄧齊的時候說話這麼客氣,對我怎麼不見客氣過?」

「對你有什麼好客氣?」岳桑問。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是太拿我當自己人?」江南手裏捏著化驗單,一邊看一邊問:「這麼當自己人,寧願自己跑來求鄧齊,也不讓我看,是想避着我?」

岳桑一時語塞,舔了舔嘴唇,沒說話。

江南看她一眼,把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卻也沒再多說,只問:「給你削的水果吃了嗎?」

吃人嘴短。

岳桑點點頭說:「謝謝。」

江南看那化驗單,凝了半響:「如果是我的病人的化驗結果,我來看的話,這個心臟病藥物就有點奇怪,本身病人長期精神抑鬱,身體里有抗抑鬱的藥物,可你說的案子是可能被人用藥迷失了神志之後讓她墜樓,一個要墜樓而死的人,肯定不會有人喂她心臟病葯,她體內這個量,很可能是之前,比方說前一天晚上,有人為了讓她不死於心臟病給她吃的,所以……這個病人應該有嚴重的心臟疾病。」

岳桑愣了愣,腦子飛快的轉:「也就是說,如果我申請屍體檢查,應該能查出來她有心臟病,如果她有心臟病,那她丈夫就不用大費周章的給她服藥讓她跳樓,而是應該讓她停葯心臟病發而死,她丈夫沒有選擇這條更方便快捷的路,一定有問題。」

「我們嚴謹一點,我說的是她可能有嚴重的心臟病,我沒說過其他的話。」江南點着化驗單,撇的一乾二淨。

「謝謝!」岳桑跳起來,臉上全是笑容:「太謝謝了!你比鄧齊靠譜一百倍!我得走了!回頭,回頭一定請你吃飯!」

老岩看岳桑的眼神有些古怪。

其實不是有些,而是很古怪。

岳桑有些納悶,可工作在上,她工作為重,全當忽略了老岩那眼神,給老岩一點點講這化驗結果里的玄機。

可老岩的心智顯然已經不在工作上,看着一堆化學名稱也很暈的樣子,總不住的看着岳桑,似有其他話說卻又說不出的模樣。

「也就是說,這個羥哌氯丙嗪,溴化鉀,苯甲二氮革都可能是抑鬱症藥物,但是這個奎尼丁不是,待會兒他人來了,我問他也行。」岳桑自己也覺得這些名詞念起來就讓人頭大,主動扛下來。

等到馮坤奕來,岳桑已經面帶公式化的微笑,坐在桌子對面,看着馮坤逸:「馮先生,您好,關於您之前申請的保險理賠,我們有些問題想要問您。您太太體內有大量藥物,其中的奎尼丁,主要是用於治療心臟疾病,您太太是不是一直都有心臟病史?」

「沒有,可能是某種抑鬱症藥物中有這個成分,我太太生前沒有心臟病,從來沒有服用過這方面的藥物。」馮坤奕一口回絕。

岳桑看了看化驗單:「馮先生,我們保險方面有權調取您太太的全部醫療記錄,心臟病很難隱藏,屍檢也可以看得出來。」

馮坤奕頓了頓,說:「據我所知,她沒有心臟方面的疾病。」

「馮先生,我再強調一次,我們有權調取您太太的全部的醫療記錄,我們的保險在後買條款上有一條,是否有心臟方面的疾病,您太太填的否,我們保險公司方面之所以叫警察來,就是懷疑您和您太太有騙保的嫌疑,故意隱瞞自身疾病。」岳桑盯着馮坤奕。

馮坤奕站起來:「你什麼意思?你們保險公司想不賠錢?我太太有心臟病你們就不賠了?」

岳桑也站起來,微微昂着下巴,絲毫不退:「並不僅僅是這樣,我們現在認為的是您和您太太有騙保嫌疑,我們不僅是不理賠,還跟公安機關立案。」

馮坤奕捏了拳頭,盯着岳桑:「你這是公報私仇,你昨天還跟我相親,今天就來給我辦理理賠,我認為你在處理我的理賠中有情緒在,我要求更換理賠審核人員。」

老岩在一邊聽的瞪大了眼睛。

岳桑卻說:「已經報上去給公司,換誰來處理都一樣,您太太生前有心臟病還故意隱瞞,購買了我們的保險,我們保險公司能跟你溝通的內容已經沒了,剩下的得警方來處理,我只告知您我們保險公司的決定。」

「你這是斷我財路!我結婚三年,我……」馮坤奕憤怒不已,一拳砸在桌子上。

文質彬彬的臉孔已經完全撕碎,臉上寫滿了暴戾。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岳桑打斷。

岳桑說:「您太太生前看的精神科是有詳細記錄的,她說你打她,說你半夜在家裏磨刀要殺了她,還說你經常會故意在嚇她不讓她睡覺,只是她說的話被當作是被迫害妄想,現在警方認為,她可能根本沒有精神問題,她說的這些事,就是你做過的,是你,一步步把她逼瘋,為了繼承保險金。」

「你胡說!」馮坤奕惱羞成怒,大聲。

「你可以當我是胡說,警方能不能找到你刑事方面的證據是警方的事,我保險公司關注的是您太太買保險時隱瞞了心臟病,我們的結論是不予理賠,你有問題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岳桑也站起來,收拾了包,看着馮坤奕:「你去法院提起訴訟,鬧大了弄到媒體,會耽誤您再找下一個獵物……哦,不對,是耽誤您再找下一個太太,媒體深挖下去,可能比警方挖到的證據更多,到時候萬一挖出什麼證據來,警方更好破案。」

「岳桑,我有你的手機號,知道你家的住址,也知道你媽在哪裏你公司在哪裏,斷人財路,你得付出代價。」馮坤奕陰森森的說。

「請便,老岩你記下來,我和我家裏人要是有大是小差,都算在這個人賬上。」岳桑跟老岩說。

老岩站起來,吼馮坤奕:「你恐嚇誰!當我不存在啊!給我老實點!」

岳桑收拾東西往外走,任由身後的馮坤奕瞪着她,她挺習慣的了,根本不當回事。

出了辦公室,在警局的走廊上,岳桑一路往前走,旁邊的人看見她紛紛的都看過來,目光古怪,跟老岩看她的目光如出一轍。

岳桑想大約是都知道她跟詹子平分手了,所以看她出現格外八卦而已,也沒多想。

還差一個拐彎就走到門口,忽的聽見拐角另一邊幾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今天她還來了,她也真夠厲害的,不愧是女強人,要是我,真受不了。」

「昨天她媽來鬧,才知道竟然是詹隊劈腿了,沒想到啊,還以為詹隊這人不是那種……」

「什麼這種那種,男人就一種,都是大豬蹄子,得多不知足,其實這個女的挺好的了,又能賺錢,又要強,以後工作要是還在一處,這多尷尬。」

……

岳桑對其他的沒什麼反應,所有人知道是遲早的事情,只是聽見了說吳淑梅來鬧過這一句。

原來昨天下午,自己母親並沒有安安生生在家,而是來了這裏……

她想讓一切看起來好一點的落幕,結果還是鬧成了現在這樣,人人都可以當作茶餘飯後閑聊的話題,嗑著瓜子講她的事。

她能想想吳淑梅來這裏的場面,一定是鬧的很大。

也就難怪老岩用那種眼光看她,也就難怪今天在這裏遇到的人都用那麼奇怪的眼神。

可,總要直面的不是么?

她以後不再對接這方面,交給小趙負責,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再不踏足這裏,隨他們說吧。

岳桑這樣想着,正要走出去,卻又聽見那邊有個女聲歡快的說話。

「你們聽說了嗎?小曼下午路過那邊,原來啊,老岩那個案子的人是跟那個女的相親去的,結果被發現騙保就給弄來了,那女的也夠慘,被甩了現在又去相親,年紀大了急了吧。」

……

岳桑邁步出去,看着那幾個聊的正歡快的女人,瞪視他們一眼。

那幾個人一下子閉了嘴,然而卻都是看着另一個方向。

岳桑也看過去,是詹子平,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也來了,站在另一邊,眸子裏也是冰冷的涼意看着那幾個女人。

「得去打水了!洗杯子洗杯子去吧!」

「我想起來我得打印文件。」

……

幾個人做鳥獸散,偌大一方空間里,忽然就剩下岳桑和詹子平兩個人。

沒人說話,兩個人都站着,越安靜越尷尬,空氣彷彿都凝滯了。

岳桑轉了頭,徑直往外走,身後腳步聲卻又跟上來,岳桑皺了眉快步一點,手腕卻被人一把鑊住。

「桑桑……」詹子平眸子裏深邃的好像萬丈深潭,遲疑了一下,問:「你沒跟江南在一起?」

「我跟誰一起跟你也沒有關係。」岳桑不耐煩的回答。

「你別去相親,你再等我三個月。」詹子平認真盯着岳桑說。

岳桑卻懶得理會:「你適可而止,別再拽着我,別人不要的東西我也不要,寧慈心那麼好我自認比不上,你別再纏着我聽見沒有?」

詹子平眸子卻一緊,問:「你見過她?」

岳桑冷笑出聲:「是,我是見過,你不是早都跟她說了我是誰嗎?半山的別墅我見過,保險還是我經手買的,你的那份回頭我再讓小趙找你簽字,詹子平,你跟我橋歸橋路歸路,別再找我聽見沒有!」

「她跟你說了什麼?」詹子平冷聲問。

岳桑沒心思跟他解釋,更不想在這裏拉拉扯扯被人看見,只想快點離開這裏,用力甩他的手:「我們分手了,是你提的分手,我媽還來找你我跟你道歉,從今以後都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你別再來纏着我,你和我一刀兩斷,我以後也再不會來這裏,你現在是怎麼樣?是要把刀子**心口上還要我笑着等你?」

「如果刀子插在心口上,我寧願是我。」詹子平頓了一下,緩緩鬆開手。

岳桑抽出手來,抬頭看一眼,詹子平臉上凝重,不知道想些什麼。

可想些什麼都跟她無關了。

手機鈴聲響起來,岳桑拿手機接電話,看見是一個陌生號碼,於是接起來盡量平和的語氣:「喂,您好。」

電話里說了些什麼,岳桑的手僵著,沒拿住手機,手機跌落在地。

「你這樣狀態開不了車,我送你。」

「桑桑,你別太擔心,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桑桑你冷靜一點,我知道你難受,沒事的,都會沒事。」

……

岳桑木然的站在手術室前,看着上面紅色的燈,知道裏面有一台手術,可她緩不過來,好像一切都是虛假的不存在的,不然不可能啊,自己的母親吳淑梅明明好好的,怎麼忽然就進了手術室。

電話是醫院打來的,說吳淑梅被車撞了,在醫院搶救。

後面的事情,她都覺得恍惚了,好像就連站在這裏都像是一個夢境。

梁菡去給她跑手續,岳桑木然的站在手術室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覺得每一寸時間都漫長,扭頭,看見自己身邊站着的男人。

詹子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目光里全是關切,她覺得眼睛裏有淚水要湧出來,她抑制不了,可又覺得眼眶乾澀,在這流淚和不流淚之間,心裏的惶恐都沒有出口,梗的她心頭痛不可當。

「岳桑……」詹子平低聲叫她的名字,聲音里都是心疼,伸手將她攬入懷裏,右手蓋在她的眼睛上,輕聲:「沒事,都會過去的,我在這裏。」

岳桑眼前暗下去,詹子平的胸膛溫暖,她想哭,眼淚落下來。

「不會有事的,桑桑,阿姨不會有事的。」詹子平低聲念。

岳桑頓了頓,伸手推開詹子平:「謝謝你送我,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我需要一個人靜靜。」

懷裏一空,詹子平還想說些什麼,走廊另一邊有人大步跑着過來。

「岳桑,怎麼回事?我聽他們說你來了,阿姨她出車禍了?」江南身上還穿着白大褂,滿目焦急,過來到岳桑跟前,又抬頭看手術室上面的紅色的燈光,急匆匆問道。

「我媽她在裏面搶救。」岳桑低聲,眼淚不住落下。

江南扭頭看一眼站在一邊的詹子平,又看岳桑,雖然很多話想問,可這時候不是問話的時候,只匆匆說一句:「你等我一下,我去問問情況。」

說着,往旁邊護士站過去,跟一個護士說了幾句,護士面露難色但也終究是點點頭,過來手術室門口開門進去,很快就又出來,跟江南耳語幾句。

江南連聲道謝,快步過來岳桑身邊,低聲:「阿姨還在搶救,裏面是外科主任,水平很高,阿姨的出血量不大,應該是個不壞的結果,你別太擔心,你也知道,出血量是很重要的指標,可能待會兒阿姨就推出來了,你放寬心,這裏有我呢,別怕。」

岳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一點,連聲說:「謝謝。」

「你跟我說什麼謝謝,你幫我的時候,我可有跟你說謝,沒事的,你別自己嚇自己,等阿姨出來了,你還要照顧阿姨,現在醫學有多發達你知道的,其他人你不相信你也可以相信我,如果有什麼緊急的,我現在就進去了,不會在這裏看着什麼都不做。」江南低頭盯着岳桑,手纜住岳桑的肩膀。

岳桑低低的啜泣,點點頭。

詹子平站在一邊,不遠不近的位置,看着這一幕。

有時候,咫尺的距離,就是天涯。

他什麼都幫不上,什麼都插不上,只能眼看着江南的手攬著岳桑,他的手緊緊的握住,又鬆開,又握住,卻沒有任何立場上前。

詹子平抬頭,看見走廊的另一端拐角的地方,站着的梁菡。

她手裏拿着手續,各種票據,目光看向岳桑和江南的方向,有些獃獃的一動不動,滿眼都是傷。

結果不算是最壞,可也是很壞。

門上的燈終於變綠,岳桑急忙上前,出來的是主刀大夫,江南迎上去,跟大夫說話,岳桑正想問,手術室的大門打開,醫護人員推著病床整個出來。

岳桑什麼都顧不上了,腳步踉蹌的撲著到病床邊,看着病床上的人,忽然一下子,方才就已經很難繃住的情緒就崩潰了,吳淑梅臉腫的幾乎認不出來,雙眼緊緊閉着,一點血色都沒有,身上插著很多管子,吊著吊瓶。

早上還好好的人,忽然成了這樣。

「我們儘力了,她這個情況,顱腦受創,江南你也是醫生,都知道情況,現在人救了,可很可能是植物人,後面兩天還要在icu觀察,看後面的情況。」主刀大夫說。

醫護人員推著床往前走,岳桑急忙跟着,隱約聽見醫生的話,腳下都虛浮了。

病床被一路推著到了icu,icu又不準人進去探視,岳桑被關在門外,眼看着自己母親被推進去,才撐不住的頹然靠着牆面蹲下來,用力的捂著嘴,哭的肩頭抽動,歇斯底里。

一直以來,都是跟母親相依為命,吳淑梅的身體很好,打太極跳舞都是好手,她做夢也沒想到厄運會忽然降臨。

心裏難受到了極致,撐都難以撐下去。

有人過來摟着她,她不想動也不想看,只像這樣靜靜的哭一會兒。

哭完還要堅強起來,還有許多事等着她去做,她只想這樣大哭一會兒,只一會兒就好。

她連崩潰都不敢,還要自己站起來去扛,她要走醫院的流程多陪陪母親,還要讓小趙來處理保險來善後母親的醫療費用,要跟交警隊詢問情況,後續還有許多事需要她去料理。

詹子平不遠不近的跟着,看岳桑崩潰倒下大步過去扶,卻晚了一步。

有人在他之前。

他只能眼睜睜看江南彎身摟緊了岳桑,看岳桑痛苦的閉緊了眼睛眼淚還是不斷的往外留,走廊上都是岳桑痛哭的嗚咽聲響,聽的人心裏也跟着酸澀。

他伸出的手都無數安放。

沒有立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能幹什麼,自己還能幹些什麼。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車禍,顯然不是,一切最開始的根源就是他,他很清楚,上一次岳桑出車禍就已經是在警示他,這一次更是吳淑梅傷的這樣嚴重,全然不可能是意外。

這樣的他,再靠近岳桑,就連岳桑也會有危險。

寧慈心不會放過岳桑,他跟寧慈心相識於多年之前,那時候寧慈心才不過十幾歲,稚嫩天真,但是下手也是真的狠,一切得失全在計算之中,又天生聰穎。

這樣的他,只能再往後退卻。

病房裏很安靜。

細小的儀器發出的聲音都聽得清楚,時間過去,在這個病房裏的體現就是儀器發出一下一下的聲響,不然很容易讓人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凝固了,時間沒走。

岳桑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她曾經很習慣這樣的安靜和這樣的聲響。

可很久都沒有再回來過。

icu,重症監護室,探視時間,岳桑覺得惶恐,怕自己的母親跟自己之間的時光只剩下最後這一點,她自己也清楚,如果24小時之內吳淑梅能清醒,一切都要簡單的多,如果不能,恐怕就要陷入長久的拉鋸戰之中去。

植物人清醒的幾率實在是太小太小。

交警方面已經跟她溝通過,說的確是意外,並沒有什麼惡意報復的情況在,撞她媽媽的人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外賣派送員,當天是趕着要去送一個快要到時間的外賣,所以才在十字路口沒有減速,現在已經被扣下,本身也沒什麼錢賠償。

老岩因為她之前被馮坤奕威脅,所以專程查了馮坤奕,確認這個外賣派送員跟馮坤奕沒有任何關係,而且當時馮坤奕還在警局,都沒走出去大門,不太可能這麼快就安排了惡意報復。

在這種時候,最萬幸的是岳桑給吳淑梅買的保險足夠,完全不用擔憂醫療費用。

公司給做了加急的理賠,安如保險本來理賠速度就是業內最快的保險公司,現在錢已經到了,她才可能這樣安然的坐在這裏。

忽然覺得之前那些分手之類的,根本算不上什麼打擊,真正摧毀一個家庭的,是意外。

一場車禍,她的家就要沒了。

現在她的家靠保險金延續著,她不用考慮拔不拔管子這樣的議題。

她疲倦的無以復加,過來陪自己的媽媽。

這麼多年,都是她的媽媽陪着她,雖然很煩,可也總是甜蜜,就算是吵架,這個時候回憶起來都是好的。

她第一次覺得這些年她為何不能好好的結婚,不能好好的順從媽媽的話,讓媽媽開心一點。

人生一世,這樣短暫,總還是希望愛自己的人能開心快樂。

她如果早一點,可能自己的媽媽會更開心。

「媽,你醒過來好不好?你醒過來,你要我去相親我就去相親,我乖乖的聽話,我會結婚,我不單身了,我也不加班了,我相夫教子,你想怎麼樣我都可以,媽,你醒過來吧……我不能沒有你。」岳桑手握著自己媽媽的手,緩緩的低下頭,頭抵著床側,眼淚又模糊了眼眶。

吳淑梅的手那樣冰涼。

岳桑用手捂著吳淑梅的手指,就像是小時候吳淑梅曾經做過的那樣,好像這樣捂著,一切就能好起來。

「媽,我後悔沒聽您的話了,您醒過來好不好?我不會再氣您,您說什麼都好,我都聽着,我自己一個人不行的,沒有您我不行的。」岳桑低聲哽咽起來。

明知道沒人聽得到,可還想要跟吳淑梅說。

許多話,再不說就徹底晚了。

門口傳來細微的響動,岳桑抹了眼淚,抬起頭來看,卻看見門口有人站着,竟然是馮坤奕。

岳桑警惕的直起身,看着馮坤奕。

「我聽說你媽被車撞了,真是天意啊!我特地過來看看熱鬧,看看老天爺都怎麼安排的,斷人財路者得遭什麼報應!」馮坤奕臉上都是得意的笑容,露出森森的一口白牙。

要不是老岩說他絕對已經調查過,而且速度真的太快了,她在裏面談判的時候她媽媽已經出了車禍,她真覺得馮坤奕這個人脫不了關係。

「你現在立刻出去!這裏是病房!」岳桑厲聲。

江南從外面進來,看見馮坤奕,也不知道是誰,只看見岳桑在讓馮坤奕出去,於是攔著說:「這裏是病房,請出去。」

馮坤奕臉上卻是燦笑:「我跟她不是一般關係,我們都睡過的,不信你問問她,就前兩天。」

江南聞言,半個字也不信,過去拽馮坤奕:「你現在立刻走,別在這裏胡說。」

馮坤奕卻故意扯著嗓子,大聲,讓周圍所有的護士醫生病人家屬都聽見的音量:「裏面這個女人,我睡過的,多不要臉弄走我1500萬,鑲金子的啊!現在遭報應了!她媽媽被人撞進醫院!蒼天繞過誰是不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岳桑也想不到這個前幾日見還衣冠楚楚的人,除了沒有人性之外,還這樣卑鄙無恥。

江南惱了,用力去推馮坤奕,馮坤奕跟他廝打起來。

江南文弱,體力方面從來不是強項,只能是仗着身高撕扯,馮坤奕蠻力大,江南不是對手。

馮坤奕一邊廝打,一邊還在嚷嚷:「睡了就是睡了,你不去管你女人,還來管我……」

岳桑上去攔,旁邊護士也都過來,混亂之際,卻是有一隻手插進來,分隔開眾人,劈手抓在馮坤奕的胳膊,用力一拽,馮坤奕當時就「啊」的慘叫一聲,又被人抵著在牆上,脖子被卡在牆面和那人胳膊之間,整個人動彈不得。

「放手,放手!我讓你放手!打人啦!」馮坤奕尖聲叫道。

岳桑看見是詹子平。

江南胳膊上不知道蹭在哪裏,劃了一片,岳桑急忙去看,江南揮揮手:「皮外傷。」

「我跟我睡過的女人打個招呼,你們至於么?她不要臉弄走我1500萬,我就是來說兩句怎麼了!哎……疼疼疼……你鬆開!鬆開!」馮坤奕說道一半,胳膊劇痛,又哀嚎起來。

詹子平看一眼岳桑,岳桑扭頭不去看他,有保安趕過來,詹子平用力擲馮坤奕在地上,跟保安說:「聚眾鬧事,毆打醫生,別讓他跑了,報警叫警察來,讓醫生去驗傷。」

胳膊上划傷算是輕微傷,也夠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拘役了。

「我這就是跟我女朋友鬧着玩,怎麼就醫鬧了!」馮坤奕急忙嚷嚷。

然而沒人聽他的,那些小護士平日裏都拿江南當寶的,看江南胳膊傷了,咋咋唬唬的帶着江南去處理傷口,保安押著馮坤奕下樓。

岳桑站在病房門口,安安靜靜的站着,心已經疲倦到了極致。

詹子平站在她一步遠的地方,卻無法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只能這樣看着她。

「謝謝。」岳桑說。

詹子平定了定,才說:「岳桑,我知道我現在沒什麼資格說這種話,但是阿姨的事情,我很抱歉。」

這跟詹子平有什麼關係?本來就是意外,她再怎麼遷怒也扯不到詹子平身上去。

詹子平忍不住,往前了一小步,岳桑毫不遲疑的往後退了一步。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那麼長,可卻走不到。

「我……」詹子平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現在想安慰岳桑,可是安慰不到,想說許多,可一句都不能說,半響,只能說一句:「阿姨會好起來,三個月,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岳桑沒有力氣,也不想吵架,她跟詹子平那點愛恨情仇在此時此刻忽然就好像什麼都不算了,不過是分手而已,能有什麼?

她現在集中力氣在母親身上尚且不夠,她都快被壓垮了,不想再跟任何人有任何牽扯。

可為什麼又是「三個月」?

岳桑皺眉,抬起頭看詹子平。

詹子平不是第一次提起「三個月」,她一開始還覺得只是詹子平的託辭,可竟然又一次提起,總讓人覺得三個月會發生什麼。

「你要給我什麼交代?」岳桑問:「我媽車禍是個意外,警方已經跟我談過了。」

詹子平張了張口,卻是說:「我跟你之間的交代。」

原來是如此……

岳桑不想談這些,只淡淡說:「不用了,我跟你之間不需要交代,這樣就夠了,謝謝你今天送我來,我現在很累,我自己都已經顧不了我自己,我不想再多說,你放過我吧。」

詹子平盯着岳桑,卻也真的無法再多說什麼,頓了頓,轉身往外走去。

現在的他,就算再留戀,也沒資格在這裏跟岳桑說更多,且不能說更多,與其這樣看着她踐行漸遠,不如去解決了自己的事情,徹徹底底的回來,站在她面前跟她說一切發生的事,再一次去追回她。

「你來了!」寧慈心臉上全是笑容,向著詹子平迎過去。

她剛剛租下了恆建地產的一層辦公樓,這裏還留有之前公司的裝修,偌大的私人辦公室裝修的很豪華,本來就是空殼公司做個樣子,她正好不用怎麼裝修,只要調整細節就可以。

詹子平臉上卻全然都是冷然的怒意。

「是你做的!」詹子平從寧慈心身側過去,厲聲。

寧慈心撲了個空,回過頭來,滿不在乎的模樣,巧笑嫣然的反問:「平哥哥,你說什麼是我做的?我做了很多事,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是讓小君勾引何正業的事情,還是曝光那個不良庸醫章令慧的事情?還是讓人投訴岳桑惡意誇大保險?還是讓人開車撞岳桑?還是好心好意給岳桑生意做,在她那裏買保險的事情?還是你說最近的這一次,她媽媽出車禍的事情?還是她那個朋友,叫什麼梁菡的,父親貪腐的事情啊?」

詹子平回過身,槍直指著寧慈心的頭:「我警告你,如果岳桑有什麼傷,我會殺了你。」

辦公室周圍的玻璃牆面,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寧慈心的手下急忙衝進來,七八把槍都指著詹子平。

兩方僵持,卻是寧慈心先笑了,跟左右說:「你們都下去吧,這裏沒事。」

「慈心!他拿槍指着你你還說沒事!等他殺了你才叫有事?」馮博厲聲,槍指著詹子平不肯後撤半分。

他是寧慈心的左右手,一直跟着寧慈心從無到有,本來就很惱這個忽然出現的叫做詹子平的警察,無奈寧慈心似乎對詹子平很是介意。

寧慈心做了太多根本不應該插手的事情,徒給自己找麻煩,竟然都是為了這個詹子平,他馮博不管過去是什麼樣子,可到了如今,寧慈心這樣妥協他第一個不同意。

「我讓你們都滾!聽見沒有!」寧慈心方才還是笑臉,臉色卻忽然急轉直下,厲聲:「我再說一次,滾!」

左右的人互相看一眼,收了槍,馮博還不肯收,僵持了一下,寧慈心盯上他,他終於是緩緩收了手。

馮博卻又是盯着詹子平的方向,呵道:「你敢動她!就別想活着走出這個辦公室!」

說完,氣惱的轉身就走。

辦公室的門重重關上,寧慈心看着詹子平,臉上又恢復了那種笑容,定定的,緩緩往前走,走到詹子平的槍前面,伸出手去,拉低他的胳膊,把槍抵著在自己的眉心上,才說:「平哥哥,你不會開槍的,我兄妹五人,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你怎麼捨得殺我?我們同生共死過,你怎麼捨得?」

詹子平卻盯着她,一字一句:「你逼我的。」

寧慈心笑起來,笑的如同春花般燦爛,一寸一寸拉下他手裏的槍:「你根本……捨不得我。」

詹子平不松。

寧慈心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僵硬,盯着詹子平,歇斯底里:「你要殺我?你是逼我的!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答應過我什麼?你答應過我不去見她了!你們平常見面我已經忍了!你們分手那天你抱着她我也忍了!可你呢?你放下她了嗎?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你立刻就衝上她家!你把我當什麼!當我不存在啊!你看見她你魂都沒了!你多怕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她媽媽更可恨,竟然還拎着餃子又去找你!以為求你兩句你就會回去娶她女兒了?弄成現在這樣,都是你逼我的!你們逼我的!」

「我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死一個人怎麼了?算什麼!我就是殺了她又怎麼樣!」寧慈心尖聲。

「寧慈心我警告你!岳桑如果受傷,哪怕是一點點,我最後一點情分都不會顧,你一定殺了你給她陪葬!」詹子平把槍扔在地上,大步往門口就要走。

寧慈心一下子慌了,從背後抓詹子平的手,詹子平不停,寧慈心雙手抱住詹子平的胳膊,臉上的眼淚都掉下來,急急的說:「平哥哥,你別生氣,你別走,你不要不理我……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錯了!你別扔下我,我是瘋了,我嫉妒的瘋了,我嫉妒你心裏都是她,平哥哥你別不理我……我知道你也在乎我,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不然你不會留着我送給你的鋼筆那麼多年,我要的不多,我要你心裏有一個我,我錯了,哪怕你心裏有她,可你心裏也有我就可以了,我再也不敢了。」

寧慈心緊緊抱着詹子平,臉貼在詹子平胳膊上。

詹子平回頭,對上她的眼睛,她如同一個孩子一樣驚慌失措,眼底都是淚水,不停的喃喃念著祈望着他的原諒。

真的是一個瘋子。

已經完全瘋了的瘋子。

「平哥哥,如果當年我們沒分開,一切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十三歲就喜歡你,我知道你那時候也喜歡我的,不然為什麼你為我擋槍?你出賣我哥哥們,我也不恨你,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在一起了,我真真切切的在你面前,我再也不想重新失去你一次,你明白我么?」寧慈心細聲軟語,眼淚落下。

失去一次,已經很痛,痛的她無法振作,想一死了之,要不是有人告訴她說,他希望她好好的活下去,她根本不願意在這世界上獨活。

如果身份註定是背道而馳,那現在她已經洗的足夠白,可以跟他在一起了不是么?

什麼哥哥的恨,什麼出賣,這些在愛情面前都零落成塵埃,她信詹子平當初一定是動心過的,只是身份使然,她不願意再失去,她要重新擁有。

「平哥哥,我發誓,我不會再碰岳桑一下,如果我再敢動她,我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寧慈心看詹子平站住,急忙舉手發誓。

「我知道你心軟,你一定捨不得岳桑,我明白的,我如果再去動岳桑,你只會更心疼她,我不會了,我真的不會了,我只是怕你離開我,你跟我一起走,離開這裏好不好?」寧慈心連聲道歉。

詹子平看着她,她的臉上還有曾經十四歲時候的容顏,時間改變了很多事,過去那個臉孔澄凈的小女孩終究成了這個樣子,似瘋未瘋,更是成了一方勢力之首,他之前部署的種種,再幕後的人就是寧慈心,料想得到的事情,真實的攤開在眼前,又是另一種感受。

「你自己說到做到!」詹子平甩開寧慈心,開了辦公室門,大步離開。

寧慈心一個人站在原地,透過玻璃牆幕怔怔的看着詹子平離開。

她愛這個男人,從十三歲時候起就愛這個男人,這種愛深入骨髓,她如果得不到,她寧願死,為他上天入地在所不惜,在愛情里,她什麼都不是,卑微的不能更卑微,只求他的一個眼神,只求他能陪着她一起共度人生。

只要他肯,那個岳桑如何她不在意,她只要他,哪怕他心裏有那個叫岳桑的女人。

時日長久,人心易變,誰愛誰也不會連相見都不能見就生生世世,她信他只是一時走錯,總會走回來,總會發現這世上最愛他的人,永遠是她。

醫院走廊。

公司對岳桑格外關注,平常的同事也都過來探望,小趙從上次岳桑拯救他的職業生涯之後對岳桑本來就死心塌地,這種時候又是處理岳桑的理賠,自然是格外積極些。

icu過了探視時間,不是醫務工作者都不能進去,江南把醫院上下都安排好了,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不幸中的萬幸,一是買了保險,二是還有這些朋友照應。

小趙拿了果汁遞給岳桑,嘆一口氣:「岳桑姐您不要太難過了,有什麼事儘管說,公司里的同事都很關心你,手續走的多快,您喝點果汁,補充點能量,吃不下飯喝果汁最好,不然精神跟不上。」

「謝謝。」岳桑說。

「岳桑姐,我不是說你有什麼問題,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岳桑姐您不至於為這點小錢計較,我就是真的想問問,你說……我不是查了一下理賠嘛,你剛出車禍一個月都沒有,阿姨又出車禍,當然了,您那個車禍不大,我就是說,我們保險上面,這種情況挺少見的,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不是說您騙保,我是說……我聽他們說那個馮坤奕那個案子,他威脅你了,是不是有這層……」小趙猶豫着跟岳桑提,一直看着岳桑的臉色。

他是真的覺得這裏面有蹊蹺,又不信岳桑騙保,雖然吳淑梅的案子保險公司賠了不少,可岳桑第一個車禍的案子沒賠多少錢,絕不至於到騙保的地步。

岳桑這麼多年,怕是也得罪過一些人,會不會……

岳桑因為這個跟老岩聊過,老岩說暫時查不出什麼,她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於是說:「警察說了,應該都是意外,馮坤奕當時還在警局裏,我媽就出了車禍,可以肯定不是他,這些年這麼大仇的也沒幾個,那個外賣員也查不出什麼,應該都是意外吧。」

「這次車禍這個人如果查不出什麼,那是不是上次車禍那個肇事的可以查一下?岳桑姐,這樣,我去查吧,資料保險那邊都有,再需要什麼我就找老岩,你休息休息,多照顧阿姨。」小趙很是積極。

岳桑覺得查不出什麼,可小趙說的也沒錯,對他們來說查這些並不困難,上次她理賠,記錄上有那個撞了她的女人的全部資料,應該是並不複雜。

小趙又很積極,她攔著倒顯得她更像是個騙保的,於是也就算了,隨他去查。

出了醫院,江南的車已經開到了醫院門口,岳桑跟小趙揮手作別,上了江南的車,坐在副駕駛上。

這一日,比所有時候都累,她是真的需要休息。

她想開口說謝,話才剛到嘴邊,江南已經先開口。

「你別說謝謝我,我用不到,阿姨對我也很好,我現在是幫阿姨照顧女兒,你我之間如果非要分的這麼清楚,那我也是你十年的朋友,朋友送朋友一程有什麼好謝。」江南說。

車子緩緩開動,岳桑閉了眼,眼前的一切晃動,她只想再休息一會兒,再多休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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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罪案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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