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滄海桑田

211滄海桑田

今日江城的漁船是禁止打漁的。

肖震知道今日必定有些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他原本在漁船里坐着,準備看看為何要禁止打漁,但是一早官兵便來了,將漁船里的漁民都清了場。

肖震往宅子裏走的時候,看到駐紮江城的衛兵往江邊走去,越發好奇了,這是要做什麼?

待回到宅子裏,左右無事,肖震便攀上自家的屋頂,坐在瓦上,往江邊望去。

待半晌,便見自渾江那邊過來一艘豪華的官船,官船後面又跟着載着士兵的船隻,這架勢,該是哪個大人物要來江城了吧。

只是實在是隔得遠,看不清官船上的情形,肖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看到忽拙與沈悅兮出現在江邊,才猜測,該不會是七王爺來了吧?

也只有七王爺來,忽拙與沈悅兮才會親自出面迎接,若是旁人,江城的官員便可接待了。

肖震想了想,搞不明白七王爺為什麼會突然來訪,他與忽拙不是勢不兩立么?

肖震就這麼一直坐在房頂看着,看着那艘官船終於抵岸。

忽拙握著沈悅兮的手,一同站在江岸上,靜靜看着官船靠近。

等船臨近江城岸邊,趙正從船艙里走出來,他的腳依舊行動不便,所以拄了個拐杖,等他站定,往江岸上看去,便見到站在忽拙身邊的沈悅兮,江風吹着她的長發與裙鋸,多年過去,她依舊那麼美。

趙正長長出了一口氣,在見到沈悅兮的那一刻,這些年心底的焦灼,煩憂,期盼,憤恨等統統有了着落,他變得平靜無比,彷彿等這一刻等了許久。

趙正上了岸,與忽拙和沈悅兮對視,各自的表情都很微妙,禮儀也有些不咸不淡。

「這裏不比元京,條件有限,只能委屈七王爺下榻官邸了。」忽拙對趙正說道。

趙正笑笑,沒有說話,示意忽拙帶路。

一行人來到官邸,那裏準備了豐盛的午膳。趙正卻毫無胃口,他身上有傷,顛簸良久,見到沈悅兮的心依舊在半空浮着,所以他並不打算跟忽拙用膳,只說自己想要休息一下。

忽拙自然知道自己和趙正並非什麼友好關係,今日相見無非是礙於各自身份,所以他不強求趙正的恭敬,也不覺得被冒犯,對趙正笑笑,說了句悉聽尊便,而後便帶着沈悅兮離開了。

至始至終,沈悅兮一言未發。

她和趙正之間的恩怨實在太多,此刻見了面,竟不知從何說起了。

趙正看着沈悅兮淡然轉身,心裏揪著痛了一下。

曾幾何時,他們是親密的夫婦,可是如今,連陌生人都不如。

一連幾日,趙正都沒有與忽拙相見,他在官邸里歇了兩日,又在江城裏隨處看了看,這片土地原本是南夏的,可是現在卻是北胡的屬地。這些都是在他的手中失去的,他深感羞愧。

趙正不見,忽拙與沈悅兮也不急,由着他去。

見山的腳筋斷了,那隻腿便殘了,自他回來,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知翠也因此悲傷不已,她悲傷的不是見山殘一隻腿,而是過去那般強硬的男子,如今卻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他該多麼難過啊。

知翠每日裏單獨做好了膳食送給見山,見山每次沉默著接過食盒,並不多言。

知翠越發難過,常常發着呆,不知如何是好。

「見山不是普通人,受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介意的是他的腳壞了,往後便不能繼續在精衛隊里待着了,那可是他待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忽然停了下來,自然會有些不適應。」沈悅兮對知翠說道。

知翠點了點頭,「那我要如何幫他呢?」

「不用幫,等他自己想明白便好了。」

哦,知翠又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見山的腳壞了,你嫌棄他嗎?」沈悅兮問知翠。

知翠急忙擺了擺手,「他是個好人,不管他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他都還是個好人,我怎麼會嫌棄他呢。」

「那就好,見山如今不得不離開精衛隊,你和他的事拖了這麼久,這下終於有眉目了。」沈悅兮說道。

聽沈悅兮說起這個,知翠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們等了這麼就也該有個結果了,有句話叫因禍得福,或許用在這裏不合適,但我覺得這對你們來說是件好事。」沈悅兮又道。

知翠的頭低的更深了,臉上的笑意卻藏也藏不住。

沈悅兮不再說什麼,心裏卻有些納罕,見山傷了趙正的腳筋,雖然沒斷,但也需要時日癒合,癒合之後走路也不一定一如往常,可是趙正竟然沒有殺他,只是挑斷了見山的腳筋,也算是他的仁慈呢。

可是,他來到了江城,這麼多日子,卻一直未與忽拙見面,他到底要做什麼呢?

就在沈悅兮疑惑的這日,卻忽然接到了趙正的拜帖,他想見她,單獨的。

沈悅兮握著拜帖,想,終是到了這個時刻,他們之間的恩怨往昔也該有個落幕的時候了。

趙正約見的地點在江城酒樓,江城酒樓在靠近渾江邊的位置,環境優雅,推開窗戶便看得見渾江以及遠山蒼茫的風景,或許他這幾日在江城轉了轉,覺得這裏不錯,便約見在這裏吧。

忽拙未在府邸,沈悅兮想了想,覺得與趙正在酒樓里見面,並不會有什麼危險,便帶着幾個護衛去了。

趙正已經訂好了包間,推開門,只有他一個人在裏面。

他看了看沈悅兮身後的護衛,笑了笑:「你如今對我如此戒備嗎?」

沈悅兮沒回答,扭頭示意護衛在外面等着她。

然後,她獨自走進包間。

是個很大的包間,靠近窗戶的位置有一張茶桌,趙正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對沈悅兮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悅兮坐下,扭頭看向窗外,此刻盛夏,窗外江水滔滔,綠蔭如海,目光所及,磅礴恢弘,美的令人震撼。

趙正也坐下,親自給沈悅兮斟了一杯茶,「記得你從前愛喝花茶,我便向店家要了蓮花茶,你試試。」

沈悅兮端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小口,除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沒有旁的味道,但那清淡的滋味卻如甘霖般,只覺得順着咽喉入腹,將五臟六腑都濯了一遍。

「許久未見,你依然美麗如初。」趙正看着沈悅兮,言道。

「七王爺您也一如當年。」

趙正聽了這個客套話,不由笑了,「我怎麼還如當年呢,我兩鬢已然有了白髮了。」

沈悅兮看了看趙正,他的兩鬢的確有些白髮,襯的他滄桑了許多。

「嚴格說起來,你如今還是我的七王妃呢,我們婚書尚在。」見沈悅兮不說話,趙正說道。

聽了這話,沈悅兮不由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您錯了七爺,我從來就不是您的七王妃,您忘了嗎?那紙婚書上,與您締結百年的名字是岳溪,而我是沈悅兮,或許從開始就註定,我們的緣分猶如朝露,轉眼即逝。」

哈,沈悅兮的話讓趙正不由笑了起來,他笑世間事的荒唐,也笑世間事的註定。

「所以呢,回首往事,竟然沒有半分值得留戀的?」趙正問。

沈悅兮的目光再度望向窗外,「您知道嗎?我曾一度想要殺了您為我兄長報仇,我們之間那些值得留戀的往事早就被後來的仇恨淹沒了。」

聽了沈悅兮此言,趙正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放到沈悅兮的面前,「若你想為沈奕報仇,我成全你。」

趙正的表情是平靜而又坦蕩的,他是寧願死在沈悅兮手下的。

沈悅兮盯着那把匕首,若是五年前在目睹兄長的慘狀時,她會毫不猶豫地將這把匕首插入趙正的胸膛,可是現在,當趙正真真切切地坐在她面前,一臉歲月的滄桑,他眉間的一道深紋,說明他常常緊鎖眉頭,他這些年過的也不開心吧。

沈悅兮忽而就沒有了復仇的心,她只是覺得疲憊,為這些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

「你為什麼要殺他,他曾是你少年摯友,你如何下得去手?」沈悅兮盯着那把匕首,冷冷地問道。

事過境遷,趙正想了想,他為什麼要殺沈奕呢?是因為對沈悅兮的恨而遷怒到沈奕身上?是惡魔之手捂住了他的心?反正那時候,沈奕是非死不可的。

但是五年後回頭再看,一切仿若夢幻一般。

「這些年我常常去雲遊寺聽慧能講經,以化解心中越來越多的迷茫,人在登上權力巔峰之後,並不會獲得更多,反而會越來越背離初心,我以為擁有至高的權力之後會更好的保護你,但你卻離我而去,我以為我手中的權力可以讓我為所欲為,但後來卻發現,我被權力緊緊地束縛,世間的歡笑與美好,都離我遠去,我每天都在為權力而活,我已經不知道我是誰了?你問我為何殺了沈奕,現在的我無法為過去的那個我做解釋。」趙正說了這通話之後,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

他在沈悅兮面前,清楚無遺地表露了自己的脆弱,他很孤獨,他需要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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