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陰晴難定

第十三章 陰晴難定

太陽慢慢地升高,野地里的空氣也漸漸燥熱起來.大白馬一口氣跑了一大段路,它跑得有點兒累了,就把腳步放慢下來。它不時晃著腦袋,低頭使勁地打著響鼻兒,意思是提醒主人,表示自己已經渴得受不了了。孫國棟見它這樣頑劣,就抬起鞭子在空中使勁抽了一下,一聲凄厲的尖響,從眼前蕩漾過去,又在空曠的野地上疾速迴旋過來。

大白馬聽見響聲后,知道主人生氣了,就故意搖響脖子下面的串鈴,在這段人跡罕至的古道上,它又迅速加快了腳底的步子。一陣塵土飛過,大白馬的脖子底下,一片響鈴聲聲。

馬車走了二十多里路后,在一條清澈的小河邊停了下來。經過這一路的顛簸,大白馬的身上沁出了汗漬,孫國棟從車上下來,把大白馬趕到河邊,找了一塊乾淨的水邊。大白馬見了清涼的河水,灰灰叫了幾聲,便低下頭來,毫不客氣地喝了起來。

孫國棟手握韁繩,瞪著兩眼,站在河邊看大白馬喝水,沒有說話。兩岸的青紗帳,隨風搖曳著,發出刷刷的聲響,像是一群人在瘋狂的大笑,也像是一群孩子在河邊嬉鬧。

僻靜的河水靜靜地流淌著,河面上鋪滿了圓圓的荷葉,荷葉上面開著各種各樣的花,有荷花,雞頭米花,還有菱角花,這些花挨挨擠擠的鋪滿河面,像血脈相連的姐妹。幾隻肥胖的青蛙,蹲在荷葉上鼓著眼睛肆無忌憚地朝岸邊聒噪,成群的魚蝦悠閑地在水草間竄來竄去,一些細小纖弱的浮萍,隨著微微的水紋,左搖右擺地晃動著,它們把輕柔的倒影,映在河面上,跟藍天白雲一起漫遊一個美麗的童話。這裡的一切,都印著刻骨銘心的足跡,孫曉紅都非常熟悉,她默默地看著,也沉醉著。

小河的兩岸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蘆葦和香蒲。入秋時節,這些蘆葦和香蒲高高大大長勢正旺,香蒲叢中生出一些像火腿腸一樣的東西,一排排豎在水中,散發著淡淡的青草氣息,令人驚嘆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這樣的神奇。

孫曉紅從馬車上跳下來,蹲在河邊,她一邊用手撩水,一邊望著靜靜的河面出神。在她的眼底,那些碧綠的荷葉,一片連著一片,從眼前一圈一圈地平鋪下去,像許許多多隨波逐流的小船,朝著沒有盡頭的天邊,慢慢地飄著,也飄在她無邊的思緒里。

這是一條無名的小河,河水嘩嘩地流著,不急不緩,沒有那麼深,只沒過成年男子的腰際。它悠然自得地穿過草莽,沒有人知道它從哪裡流出來,也沒有人知道它又流到哪裡去。常年累月,它只是不知疲倦地流著,它多像一條銀色的飛龍,伴著兩岸的花草樹木,把瘦弱的身軀隱藏在河床里,兀兀窮年地數著屬於自己的快樂,靜靜地流向遠方。在它的血脈里,流淌著歲月的痕迹,有饋贈,也有殘缺不全的記憶。

小紅蹲累了,站起身來,她兩眼望著天空,天上的流雲四散而去,露出湛藍通透的天幕,像深沉的大海,也像詩人的情懷,清新而遼闊。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河面上,驅走了濕漉漉的薄霧,將天和地裹挾在一片明朗的暑氣當中。

在她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帶著她來到這裡,沿著河沿挖柳蒿芽和小根菜。在媽媽的世界里,永遠都是忙忙碌碌。她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沒有人催促,甚至不用加油,就自行運轉。她的頭上,頂著繁重的生活壓力,每天一睜開眼睛,她就面臨著無休無止的忙碌。彷彿她的那雙手裡,有一輩子都干不完的農活,和一輩子都甩不掉的勤勞和剛強。

媽媽和一般的家庭婦女不一樣,她是媽媽,卻一直在做爸爸應該做的事情。她的腦子裡面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東西,面對生活她也沒有過多的奢求。只需一家老小吃得飽穿得暖,站在人前人前,不被人當成笑話說,即可知足。尤其是她的那雙手,永遠都停不下來,她天天泡在田地里,即使地里沒有農活的時候,她也從不讓自己清閑下來。

莊稼封壟以後,很多人都躺在家裡睡懶覺,或者聚在一起扯閑片。媽媽卻不一樣,她就會穿著水叉,推著木板車,帶著小紅姐弟幾個,來到河邊撈菱角和雞頭米。

七八月份的時候,秋水徹寒,媽媽下河以後,淌著冰冷刺骨的河水,用鐮刀和一團亂麻,去深深的河水裡面割雞頭米。她在河水裡面一泡就是一整天,她把那些皮球大小的雞頭米從河水裡割下來之後,一個個甩到岸邊的草坪上晾曬。

這些雞頭米的嘴巴都張著,像裂開的石榴果,煞是好看。可它渾身長滿了鋒利的硬刺,小紅只能看,不能用手觸碰。每次去河邊割雞頭米的時候,媽媽都一再囑咐,雞頭米的刺里有毒,被它刺傷了以後,會感染病菌的,一時半會兒好不起來。

等到晚上回家的時候,雞頭米上面的水也都晒乾了,再裝上板車,被媽媽連拖帶拽地拉回家裡,攢成堆,漚在一起,等它的外皮都爛掉之後,就會露出蓮子般大小的籽粒來,再拿到土產收購點兒去賣,定會賣個好的價錢。這樣的活兒,別人的媽媽一定不會去干,她們只會享受,而自己的媽媽卻能苦中作樂。

媽媽每次去河裡割雞頭米,都會帶回很多奇形怪狀的菱角來。小紅親眼看見過媽媽在河裡撈菱角。她坐在岸邊,把一些亂麻揉成團,用繩子系好后,使勁拋入菱角秧中間,再往回一拉,那些尖尖的菱角,就會和菱角秧一起被拉上岸來,她們姐弟幾個立刻圍上去,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從一個一個摘下來,裝在一個籃筐裡面,算做小小的收穫。

晚上回家的時候,奶奶把這些菱角都放進大鍋里煮熟后,撈出來,控去水分,晾涼了,再用一個小鍘刀慢慢鍘開,露出裡面雪白的仁兒,孩子們就會迫不及待地守在奶奶跟前,鍘一個吃一個。

吃菱角是小紅最開心的事情,她坐在板凳上用竹籤慢慢地挑著,那副神情,好像在品嘗人間美味似的,吃得全神貫注,。

往事如風,不堪回首。現在的日子好了,已經沒有人再來打擾這裡的清凈了。河水靜靜地流著,安靜,平淡,波瀾不驚,盡顯大自然的滄桑和荒涼。

大白馬喝飽了河水,它仰著頭,一副驕傲的神情。孫國棟把它趕到路上,等小紅上車坐好后,馬車又快速往前走去。

馬車過了河,離壩外就沒有多遠了。從河邊到大壩這段路上,零零星星地長著一些柳樹,因沒人管理,這些柳樹都長成了畸形,村民們習慣把這裡的田野叫大柳樹地。這片土地的得名,源於地中間的一棵百年的古柳。這棵柳樹原本粗粗壯壯的,十幾個人手拉手合抱一起恐怕都圍不過來。它碩大的樹冠,像一把頂天立地的大傘,高高地垂著,彷彿一個擎天撼地的巨人。

現在它的身軀,幾經雷擊火燒,人為砍殺,已經光禿得只剩下一些枯槁的丫杈。相傳這棵柳樹已經有幾百年的樹齡,很多愚昧的人們為了祈求它的庇護,故意在它的枝條上,繫上長長的紅繩,供上新鮮的果品,算是認作乾爹乾媽。

馬車經過大柳樹時,孫曉紅望著這棵日漸被戕殘的柳樹,惋惜地對爸爸說:「爸,這棵柳樹大約有多少歲了?」她認為古樹跟人一樣,日深月久,它貯滿了天地的靈性,只是,它曾經有那麼多的同伴,如今孑然一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些不能說清的困惑,似乎跟自己的經歷有相同之處,那就是:「一生空抱一生愁,千年可有千年壽?」

「這,我也不知道。聽你爺爺說,這棵柳樹經歷了好幾個朝代,估計得有幾百年了吧?具體是什麼人什麼時候栽種的,估計現在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了。小紅,你咋還突然想起問這事兒了?」孫國棟不解地看了孫曉紅一眼,又繼續趕車。

「它只是一棵樹,又是那麼老朽,孤零零的一棵,站在無人的荒野里,飽受那麼多的摧殘和磨難,其實,我覺得它也挺可憐的!」孫曉紅又開始悲天憫人了。

「是啊,現在的人,大都無利不往,貪得無厭。他們只顧眼前,圖一時之快,說話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誰還會在意一棵樹有多少悲哀呢!」孫國棟說著,使勁甩了一聲長鞭。孫曉紅沉默,想到自己,她又把茫然的目光投向天空。

馬車很快到了大壩下面。大白馬爬上盤旋的陡坡后,又盤旋著走了下去,然後在壩外的一處樹林里停了下來。孫國棟把大白馬從車上卸下來之後,就把它趕到一處茂盛的草塘里悠閑地吃草去了。回身從車箱里取出兩把鐮刀,一把遞給了小紅說:「你在這裡看著馬車,我去江灣那邊看看,這幾天大江漲水沒有。」說完,孫國棟轉身走了。他快步穿過樹林,很快消失在江灣的草莽之間。

孫曉紅見爸爸走了,她挽起褲管和袖管,在附近的草塘裡面慢慢割起草來。秋後的稗草灌滿了漿水,半人多高,割下來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都是上好的草料,牛馬吃了,就會養得膘肥體壯。孫曉紅慢慢割著,她看割得差不多有四五十捆了,就把割好的青草,細緻地打成草捆,然後堆到馬車跟前,然後一邊歇氣一邊等爸爸回來,再裝到車上。

她剛剛坐下,一陣涼風吹來,她冷不丁一個激靈。再抬頭看去,只見一大片黑雲低低地壓了下來,雲層中隆隆的雷聲,已經迫近眼前。她慌忙站起來,翹起腳尖,循著爸爸的方向望去。還好孫國棟扛著山一樣的草捆從江灣那邊走了回來。

他來到馬車近前,放下肩上的草捆,急忙牽來大白馬,套在車上,嘴裡焦急地說著:「江灣那邊還有很多草捆,你在這裡等著,我去那邊裝車,馬上就要下雨,咱爺倆好趕緊回家!」孫國棟麻利地套好車后,牽扯著白馬就走了。他在那邊裝好車后,又返了回來,繼續往車上裝草。等他們把草捆都裝上車后,斗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傾瀉下來。一時間,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讓人寸步難行。

一道驚悚的閃電過後,便是一聲恐怖的炸雷,像催魂的角鼓,嚇得孫曉紅臉色蒼白,兩腿發抖,急她忙把上衣脫下來,捂在頭上。站在這無處躲藏的世界里,她幾乎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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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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