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爺我順路
南陌冷冷地看著她。確實,她三番四次致自己於死地,自己該是恨極了她。
可是沒有,她此刻的心意外的平靜。惡人天生該受到懲罰,可是這個女子,究竟是可悲的。
出了這樣的事,姚家竟沒有一個人替她叫屈,不管是不是因為沈易笙名頭的威壓,可是可以看得出,她這副處處想要佔盡風頭的模樣是因為太過缺愛。
她和她從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可是不同的是,南陌是個極其驕傲的人。用這樣的方式求來的東西,她不屑。
不論怎樣的感情,如果通過搶奪得來的,必然會摻了沙子,變得不純粹。她不需要那樣時時刻刻如鯁在喉的感情。
她要的是意許無疑諾。
南陌看她眼裡已無求生之意,從袖口取出一把匕首來,扔在地上。
「你來大牢,帶著匕首本身就是想殺了我對不對?」姚雪啞著嗓子,伸手去夠那匕首,費了好大的力氣,終於抓在手裡。
南陌沒什麼好解釋的。她帶匕首來,確實是為了殺她。
她說過,再有下次,她會毫不留情地出手。
可是看到她這副處境,或許對她來說,現下一死了之倒是最好的。
姚雪低哼一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匕首插進胸口,她的胸脯劇烈的起伏。
南陌後退半步,她的拇指的指甲叩在食指的指節上,微微顫慄。
她這是第一次真正見到,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以這樣慘烈的方式。以往見到的不過是醫學研究的屍體,或者搶救失敗后鮮活的屍體。
她或許罪有應得,可是她還是忍不住乾嘔起來。
地上的姚雪,帶著一絲不甘,一絲期待,她的眼神逐漸空洞起來,紅黑色的血漫延在南陌腳下。
等她驚覺準備離開的時候,已經到處都是血跡。
南陌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呆愣在原地。
沈易笙在牢門外罵了一通齊信,闖進來后看她那副模樣,便不管不顧衝進去抱起她,為南陌脫掉腳下的繡鞋。鞋底已經沾滿了血,還有浸透漫延的趨勢。
「何苦呢?明知道她連最後的死都要利用你一把,還是遂了她的意。」沈易笙看不下去。
這個女人死不足惜,可是如果是丫頭來后便死,所有人的懷疑對象都會是這丫頭。何況她還真是毫不畏懼,連匕首都帶來了。
沈易笙感嘆,「丫頭,沒有人會在乎她是怎麼死的,只會知道你前腳進了牢獄,她後腳就沒了命。人言可畏,鵠城並非小爺的地盤,我護不了你。」
「沈易笙,你說這天下之大,四處都有強權壓迫,我該去哪兒呢。」南陌卻問了一句不甚相干的。
沈易笙抱著她,一步步走出鵠城的大牢,「或許有時候,站在更高的地方,所見的萬般風景都會不同。」
他低頭看她,「丫頭,你的世界太過黑白分明,不論去哪,都沒什麼的分別,倒不如讓小爺我來為你保駕護航。」
南陌怔怔看著他。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小爺的這番話,感天動地。讓丫頭你深以為然,恨不能以身相許答謝小爺我的恩情?」
正經不過幾秒,沈易笙便又成了那副不著調的模樣。
南陌在他懷中笑出了聲。
在這樣陰霾重重的地方,這笑聲泠泠,竟格外動人。
所有獄卒垂下頭來,不敢直視小侯爺的懷中人。
其實沈易笙是有私心的,沈家還不至於連個小小鵠城的官司給壓不下。只是這丫頭太過有趣,讓他沈易笙覺得難得棋逢對手。
帝京好生無趣,只要這丫頭肯去,遛鳥逗狗也算是有個伴了。沈易笙將好吃好玩的地方在腦中過了一遍,準備帶著這丫頭嘗遍帝京的特色酒菜。
「上次在平香茶樓,你說只要在蘭芝會上拔得頭籌,即便是國師,也會給三分薄面。」
「丫頭你為何偏偏跟國師過不去。」這鵠城地兒小,也沒聽說過國師去過邊城。這二人斷沒有過交集。
南陌沒有回答他,「若是麻煩,我便先去蘭芝會,你我日後在帝京匯合便是。」
沈易笙笑道:「江南的蘭芝會,小爺我順路。」
得知一切的福來真是欲哭無淚,這南陌姑娘想一出,是一出,自家少爺也是,從沒見過他這麼由著一個姑娘的。
想他家少爺在帝京,那是身在花叢中,片葉不沾身。只有沈大少惹美人相思成疾的份兒。如今在這小小鵠城,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他家少爺是陪著笑臉讓人糟踐,還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
陪著這姑娘,告別了景家大小姐,南陌和沈易笙便踏上了征途。
二人改做男子裝扮,南陌扮作一個嬌俏小公子,福來雇了兩輛馬車、車夫,和兩個瞧著順眼的僕從。
心中腹誹,這蘭芝會下個月與殿試同開,就為討個彩頭,這少不得又得趕路了。和去帝京的路明明南轅北轍,虧得他家少爺說的出口「順路」兩個字。
沈易笙頭一次見這丫頭做男子裝束。
南陌深發高束,絳紫色的髮帶垂落在腦後,玉色亦隱於其間。
身形綽約,沈易笙不由自主被主人面上那雙清亮的眸子所吸引。
或許她的眼睛沒有沈易笙的流光溢彩,熠熠生輝。可是那漆黑的瞳仁,總是澄澈的清透,彷彿這世間最為純粹的顏色。
沈易笙笑她,白瞎了一副好樣貌,這俊俏公子哥兒若是同他去帝京,他們二人定能並稱帝京雙絕。
……
沈易笙凝眉,這山形地勢,這是聞名的塔爾山,山賊流寇最是多。
沈易笙張口控訴,「福來,你帶的什麼路。」
福來收腹頓步,欲哭無淚,就在半個鐘頭以前,他帶著沈家商隊呈給少爺的地圖,說是走東邊便是無涯道,穿過無涯道,就是官路。少爺非說是西邊。
他認真表達,說是東邊,可他家少爺斬釘截鐵說西邊這條路是對的。
他能怎麼辦呢,不得護著少爺的自尊心?南陌姑娘也不發言,於是幾人便走了西邊的路。
結果這下好了,這南陌姑娘好像選擇性失憶,和少爺一起哀怨地看著他,指控他的錯誤。
這都哪門子的事啊?
正當三人將這究竟是誰的這燙手的山芋扔給馬車夫時,一群人吹著口哨,騎著膘肥的馬兒,將他們的路給堵了。
山賊?
流寇?
南陌與沈易笙對視一眼。
那群人下馬,為首的是一個稍矮的胖子,和一個體型健碩的大漢。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我……」那胖子胖乎乎的手指著沈易笙和南陌二人,下面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是我栽……」南陌默默補了一句。
「大當家的說了,不但要……要命,還劫劫他們的……財。」那小胖子見自己的話被旁人搶著說了,滿臉憤懣。
另一人身材魁梧,目光如炬,見小胖子被人搶白,瞪著銅鈴般大的眼睛向身後一眾嘍啰命令道:「還不快將他們拿下。」
沈易笙抬掌對著欲一擁而上的這些人,眼裡淚光閃閃,「想不到我與南弟如今竟經此一遭,真是生不逢時。」
南陌嘴角抽搐,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玩鬧?
沈易笙深情款款,柔情蜜意,「這些個歹人若是讓你有個三長兩短,為兄也絕不獨活。」
那胖子,與身形魁梧的漢子,見這兩個年輕公子,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世風日下啊。
「你們在做什麼?」達達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馬背上的少女俏麗可人,烏髮綰成飛仙髻,眉宇間自有一股朝氣。
南陌見那姑娘怒氣沖沖看著沈易笙,以為自己身份暴露,女兒身被人認出來。看她看著沈易笙的神色簡直要吃了他,很是熟稔。
這莫非是一心愛慕著沈易笙的姑娘?
見沈易笙吞了吞口水,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南陌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沈易笙,你不得好死,又禍害良家男子。」那姑娘抬起下巴,眸中似有小簇的火焰燃燒。
啥?南陌一個沒反應過來。男子?禍害?又?一個個辭彙從那女子口中蹦出來,這信息量太大,這畫面太美。
但是有一點她可以確定,自己女扮男裝,沒被這姑娘看出來。
馬背上的女子從鼻腔里冷哼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南陌,「這位公子,你可別著了他的道,這浪蕩子就會始亂終棄。」
沈易笙實在聽不下去了,「小爺我是那種飢不擇食的人嗎?」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他怎麼可能對這丫頭下手?
「沈小侯爺還挑啊?」那女子俏生生的語氣,滿是嘲弄。
那女子翻身下馬,一身鹿皮戎裝,左腿的腳踝處,紅線纏繞,綁著個三個銀鈴。隨著她的動作,銀鈴如灌風催動,像是溪水潺潺,泠泠作響。
那小胖子和大漢見此,皆都後退幾步,表情古怪。
帝京明家的人?
這小姑奶奶可不是他們能得罪的人,來人可是明大小姐,京城明家的掌珠——明夕。傳聞這明夕小姐才出生的時候,便被術士預言雙十年華必有一災,須得將女兒當做男兒養,方能免去災禍。
這明老爺多年來再無所出,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索性就將明家的生意交給這個女兒,讓她拋頭露面打點生意。
這帝京到邊城的一線貿易,皆是由這個女兒接手。據說,在無相城,曾有一群化裝為僧侶的天祁部落之人,在生意上有意為難這明夕,還出言羞辱她。
結果,只要是當初對這明小姐出言不遜的人,皆被明老爺同無相城官府聯手給拔掉了舌頭,掛在城門樓前。
「寧惹閻羅王,不惹明家女。」這一句話自無相城開始,廣為流傳。
自此,由帝京傳來鵠城的一線,無不知道這明夕的「惡名」。
只要是誰膽敢打自己女兒的主意,這明老爺自是容不得此人留於世上。這般縱著,才養成了如今明夕這性子。
看著明夕身後十數人的家僕,那大漢眼裡隱有猶豫,終於還是對著身後的一眾手下道:「走,今日算他們運氣。」
見山賊們絕塵而去,沈易笙這才放開了南陌的手。
「咦,小爺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被太子掃地出門的明大美人。」
戳中了明夕的痛處,那女子面上一冷,「沈易笙,你無恥。」
「小姐,我們此番陰差相錯救下襄遠侯之子,只怕被有心人知道,會覺得明沈兩家私交甚密。」明夕身後,一名體態偏瘦,相貌平奇的的女子垂頭道。
「切,本小姐才不屑於跟那個惡名昭著的襄遠侯之子私交甚密。」明夕一臉不耐。
京中有雙侯,襄遠侯沈叱之子沈易笙與其父並稱二侯,這是高門權貴里鮮有的殊榮。不過也是應當,畢竟每年帝京的稅收沈家可是佔了大頭,皇室樂見其成,只是空給個名頭,就能換得許多好處,何樂而不為?
不過,帝京唯一能夠稍與沈家抗衡的便是財閥世家的明家。
只是明家有意藏拙,畢竟沈侯爺身居要位,與皇室牽扯過密,明家再怎麼勢大,也不能在明面上越過沈家去。
明夕似是與沈易笙有深仇大恨般,出言不遜,「沈叱白起了個叱吒風雲的名字,結果卻生出你這麼個紈絝子弟。」
「難道你爹就能生出你這麼個名門閨秀嗎?」沈易笙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明夕毫不相讓,「我爹自然是可以的。」
「你爹生得,我爹可生不得,小爺我自是我娘生的。」
「沈易笙。」明夕反應過來,自己被他擺了一道,面部隱有痙攣。
突然間,那女子像是想起什麼,哈哈大笑起來,毫無形態,向著南陌道:「這位公子,你可莫要被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給騙了。」
南陌看著明夕,面上憂心忡忡,「何以見得?」
明夕見他有所懷疑,朗聲道:「你不知道,當初太子殿下命五品以上的王公大臣進獻奴隸給桑桐圍場,進行大型狩獵。這沈小侯爺卻帶著自己府邸裡頭浩浩蕩蕩一大堆的家奴,牽著一個獨眼男子粗礪的手,在陛下面前好一通痛哭。
生生把那太子殿下指責成棒打鴛鴦的無情人,把自己比做堅若磐石的有情郎。
固然沈小侯爺所託非人,不愛女嬌娥,偏愛男兒郎,皇帝陛下卻感念沈易笙的滿腔真情,這才准了沈家免去進獻奴隸。
結果隔天這沈小侯爺就去了花樓月上妖,千金一擲為博梵音姬一笑。
不管這事是真是假,總之這沈小侯爺的風流帳上又添了兩筆。
「那位太子殿下可真好說話。」南陌點評總結道。
明夕嗤笑,似是諷她的沒見識,「太子殿下當然是勃然大怒,中秋宮宴上質問沈易笙,究竟喜男喜女?」
「你的這位小侯爺,含情脈脈地看著太子殿下,說他府中家奴姿色平平,縱然移情別戀也是情有可原,千金一擲博梵音姬一笑不過為討佳人歡罷了。若是太子肯為他斷一把袖,他沈易笙自當情比金堅。」
福來也是回憶一番,想當初自家少爺驚世駭俗的一番話,氣的太子的臉都綠了,在中秋宮宴上拂袖而去。
無恥,不愧是她認識的沈易笙。
南陌看向沈易笙,左手掩右掌,深深一輯,「沈兄,在下佩服,實在佩服,沈兄不去編排些話本子當真是埋沒了。」
「哪裡哪裡」,沈易笙摺扇掩面推讓,「南弟承讓了,這事為兄可只與南弟說,每年為兄編的話本子在月上妖的那些姑娘手裡可是人人爭搶的寶貝。」
明夕:「……」
南陌:「……」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