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到了下午,果然有兩個師兄為我送來一張木頭桌子,幾把藤條編織的椅子,還有煮茶用的鍋具,都被我置在了屋子外頭的花架下。晴日暖風的四月維夏,微風裡似是熏著草木泥土的味道,我靠在椅子上頭看著藍澄澄的天空,清澈又高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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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緩的惠風熏得我昏昏欲睡,心裡正模模糊糊的想著床上的被子該是趁著這樣好的天氣拿出來曬一曬,眼皮就已經不爭氣的搭下了。沒過多長功夫就做了一連串零零散散的夢,我瞧見自己站在娘親的墓前,黑黝黝的石頭縫裡突然擠出許多雪玲花,一株一株都垂著頭,我覺得這樣不大好看,便想伸手把花枝給弄的挺直些,這個時候娘親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同我說話,我不大清楚她想對我說什麼,心裡焦急,想去喊師父來幫我聽一聽,回過頭卻看見師父浸在冰冷的水裡,周身似有個看不見的罩子將他隔在裡頭,師父雙眼緊閉著,濃墨未束的發在水中鋪散開來,像朵黑色的曼陀羅在水中盛開,我有些害怕,喚了幾聲師父,師父並沒有睜開眼睛,我跑去想把師父喚醒,卻是過不去,我在夢中又急急想叫娘親來幫忙救一救師父,可是娘親卻已經不在了。

正在兩下焦急間,又聽見兩個孩子的讀書聲,我隔著窗格子看著他們每日都認真習練術法用功讀書,覺得他們很是不錯,就在這時,清胥師父牽著那兩個孩子的手對我笑道,「阿瑾,你瞧他們多乖,現在我另作他們的師父了。你就跟著別的師父吧。」我頓時慌了,哭道,「他們其實一點都不乖,你瞧他們的書桌底下都藏著許多小玩意呢,不信你打開瞧一瞧。」那兩個一直背對著我的孩子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我,那不正是青山和我么?我一驚便直直的從山上跌下來,師父遠遠的站著卻沒有來救一救我。這一摔倒把我從夢裡摔醒了,我看著自己果真是摔在了地上,才曉得適才原是在做夢,扶著藤椅爬站起來的時候,腦子還有些不大清明。

起身想倒了茶來喝,午時吃得香菇炒青菜略略咸了些。抬頭看著天色還早,便洗了把臉一路慢慢晃到只一條青石路相隔的男弟子寢室那裡尋青山。老遠的就看見青山正和一位我還不認識的師兄在屋前的椴樹底下支了一張小桌子下棋,周圍鬆鬆散散的圍了些人,小羽師兄也在旁邊聚精會神的瞧著,我清閑的站在旁邊瞧熱鬧。

此局青山執的是白子,目前局勢兩兩相近,白子雖略略上風,但必須快速將優勢化為勝勢,官子不可不小心。此時黑子正擋住了圍空,青山正執子想著,晃一抬頭,卻看見阿瑾也在旁邊瞧著熱鬧,心裡頓時信心倍增,我在青山的眼風裡看出了門道,便迅速用眼神指點了一個空處,青山瞧著那處微楞,偷偷用眼風掃了一眼阿瑾,確定這步最大?這看著覺得還有六目,我翻了翻白眼,用唇語說道,「誘敵之機爾。」

站在不遠處正同老四載燁說話的炎華,卻沒有錯過阿瑾方才的眼色和唇語,目光微微一頓,轉過身來對著載燁道,「你且去把這件事情辦好。」

青山觀察片刻瞭然落子。圍觀者盯著棋局揣摩了片刻,小聲議論道,「這手倒是很有風範。」執黑子的師兄楞了片刻也未示弱,毅然開劫,可終歸被白子搶到先手,占上左上的逆先官子,此局白子勝定。那位和青山對弈的師兄似乎輸的有些不甘心,還在仔細瞧著棋局,正兀自揣摩著適才到底是哪一步讓白子鑽了空。

「阿瑾師妹,你也來了?」小羽瞧見阿瑾也在,笑道,「你也會棋嗎?」

我點頭說會。往年我和青山對弈十回,總會贏個七八回,剩餘的一兩回也是平了的。原來覺得自己在棋藝上很是了不起,後來和師父下棋,每十回卻總會輸個七八回,剩餘的一兩回也是平著的。這樣以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棋藝上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有一回輸棋的時候,師父見我撇著嘴角似是有些傷心,問了我緣由后笑道,「在九天之上,能贏了我的屈指可數,你能和我偶爾平局幾回,已是很不錯了,你現在還這般小,等你到師父這樣的歲數,必定是很厲害的。」有了師父這般鼓勵,心裡很是得意了一段日子。後來無意想到,師父已是萬餘歲的高壽了,我只是個凡子,統共只有幾十年的活頭,怎麼能到師父這般大的年歲呢?這樣一想,又覺得師父誆了我。

小羽見阿瑾點頭,便興奮的坐下來撿著棋子,「來,我們下一盤。」圍觀將散的師兄們見女弟子同男弟子對弈,很是稀罕,便又重新圍了來。我有心想試試自己的身手如何,便下了心思在這棋局上頭,沒過半刻鐘便得了勝,垂眼看黑子輸的很慘,又見小羽師兄面部表情略略悲愴,我有些不大忍心,遂真心實意的安慰道,「你也別難受,我是隨便下下的,下次同你好好下一盤。」

「……」

到了飯點,和眾師兄一起到飯堂用了飯,飯間眾師兄很是感興趣的問我師承何人,我想了想,「應該是青山吧,從前我並不會下棋的,後來才跟著青山學著玩的。」只是後來得了清胥師父的指點,棋才下的不錯。這話還未說完,青山便被十幾雙眼睛熱切的包圍著,青山得瑟的整了整衣襟笑道,「呵呵,隨便教教的,呵呵。」我見他這副得瑟樣,也沒有點破,只是送了他一記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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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這覺睡得很暢快,一個零星的夢都沒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將將睡醒的那會兒,我睜眼看著木屋子的梁頂,沒見著清胥師父從前為我掛在梁頂的木頭鶴鳥,一時間有些恍惚,迷怔了一會兒才曉得自己現下已經到了淸胥山了,是師父的山。

知道今日該是要去上課的,便趕緊著了衣服梳洗了,坐在銅鏡前束髮的時候,不禁感嘆製作這面芙蓉鏡的師傅實在用心,將鏡面磨得光潔明亮,清晰的映出我臉上淺淺的梨渦。小的時候,青山總喜歡用手指頭戳我這兩個梨渦,一度以為自己這兩個小窩是被青山用手指頭戳出來的,害的我去師父面前哭喊告狀,師父卻告訴我,這梨渦是天生就有,只是我從前沒有注意過罷了。師父後來又誇我臉上有兩個梨渦很是漂亮,才讓我心裡舒服些。

出門上早課的時候,把床上的被褥拿出來晾著曬了,又給花架上的盆花澆了水,一切妥當后才去飯堂拿了略略有些涼的饅頭一路吃到課堂。那天早上的風著實有些大了,門被風吸的有些緊,我見單手沒能把門推開,便用嘴銜著饅頭,騰出兩隻手來使了大力推門,沒曾想使得力氣有些過了頭,開門的時候「嘭」得一響!彼時夫子正在點著名字,座下一眾學生都在瞧著我,有些還掩了嘴角偷偷笑了,我瞧見大師兄也在其中,眼睛里仍然是含了溫溫潤潤的笑。

我站在門口,嘴裡還銜著半個饅頭。見夫子橫眉冷對,便趕緊拿下饅頭藏在背後訕訕笑道,「夫子好。」夫子見角落裡計時的香剛燃上,便也沒說什麼,只給了我一本術法概論的書冊讓我坐在了最後頭。正如小羽師兄說得那樣,概論課著實有些無趣,可夫子一堂課都在聲嘶力竭的告訴我們這堂課有多麼重要,無奈我昨晚一夜無夢,現下頭腦清明的很,連打瞌睡挨時間的機會都沒有。

許是夫子知道我是新來的,所以想在我身上重新樹一樹威信,便在課業快結束的時候向我提了個刁鑽的問題,我站起來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眼風掃向坐在前頭的青山,無奈他背後未長了眼睛,便側頭看著右邊隔著一個走道的大師兄,用眼風向他求救。炎華看著一節課上都未好好聽課的阿瑾,現下正睜著大眼向自己求救,原是想視而不見,可看到那雙眼睛,心也不大能狠得下來,微微一嘆後用唇語將答案告訴她,至於看不看得懂那要看她的造化了。哪知阿瑾別的什麼不行,那唇語卻是好的很,這要歸功於她和青山小的時候經常在師父眼皮子底下開小差交流心得了。可誰知那夫子眼尖,瞧見了她和炎華之間的眼風,便罰她把今天學的概要抄寫五遍。

「爺今天運氣背!」

原本是在心中嘆著的,嘴上卻說了出來,一時間課堂上寂寂無語,青山忍不住回頭幸災樂禍的看了我一眼,坐在前頭的瑤金師姐還有欽原師姐也回頭輕蔑的看了我幾眼,其他師兄們均一臉崇拜的看著我,這很讓我受用,我擺出一臉大義凜然英勇赴義的模樣,可心裡卻有些忐忑,轉念又覺得這句話很是應了這時的景,只是這樣露骨的說出來倒是將那夫子的臉氣的青白相交了好幾輪。這件事的最後處理結果是,我要罰抄十遍概論!待到課時盡了,夫子下課離開的時候,還用力瞪了我一眼。

我坐在課椅上撇著嘴看著炎華大師兄,十遍概論啊十遍!

「你今天運氣著實背了些……話說,我不是教過你的嘛,說『爺今天運氣背』的時候,要有不屑一顧的神態,」青山嘻哈笑道,「還有還有,這句話默默地在心裡說一說就行了,你這樣明明白白說出來,也實在……忒有氣勢了些……哈哈……」

「我今天說得當真有氣勢?」我聽見青山這話略感興奮。

炎華側過身子略略擰眉道,「青山,往日里你都是這樣教阿瑾的么?」

還未等青山接話,我就樂呵呵的說,「這是我和青山一向的閨閣樂趣,呵呵,閨閣樂趣。」

青山:「……」

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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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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