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命所歸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命所歸

?幸而張惟昭用針比較快,所以陳見浚的癥狀很快就緩解了。陳見浚被抬回了乾清宮東暖閣。因為情形比較尷尬,張惟昭沒有跟過去醫治。

在張惟昭看來,陳見浚的癥狀應該是情緒劇烈波動導致的血壓飆升,因為處理及時,並沒有帶來什麼不可收拾的結果。想來御醫很快就會趕到乾清宮,後續的治療馬上就會跟進。

出現這種情況,說明陳見浚平時血壓就有問題。張惟昭仔細回想陳見浚以往的身體表徵,他時不時有頭脹、頭痛的情況,有時候會手顫抖,臉色潮紅,脾氣更是越來越暴躁。這些其實都是高血壓的癥狀。

張惟昭之所以以前沒有把這些癥狀和高血壓聯繫在一起,是因為一直覺得這是陳見浚過度服丹,情緒躁狂引起的。其實想想,這並不矛盾,陳見浚的高血壓有可能就是過度服丹和情緒問題的共同結果。

皇帝病倒的消息傳出,首先來乾清宮看望的是太后和太子。太后雖然這段時間惱恨陳見浚的專斷,但畢竟是親生骨肉,看到陳見浚生病,還是十分心疼。

太后坐在陳見浚床頭絮絮叨叨地說著「怎麼又這樣了呢?」「你也四十往上的人了,保重身子是第一位的,其他事情都要往後放」之類的話,與此同時,陳祐琮就在床尾站著,靜靜地聽著祖母和父親講話。

陳見浚雖然嘴裡回應著太后,眼睛卻不住看向陳祐琮。

陳祐琮瘦了很多,顴骨都凸出來了。臉上的神色有種隱忍的平靜。見父親望向自己,他也望向陳見浚,眼神中的情緒頗為複雜,但卻有著實實在在的關切。

等太后的絮叨稍微停歇了下來的時候。陳見浚突然沖著陳祐琮問:

「你是不是盼著朕早點死?」

陳祐琮一震,撩衣跪了下來,簡單直接地回答:「沒有!」

「為什麼沒有?朕死了不就成全了你了?」

「我不想讓您死。我很早就沒有了娘,不想再沒有爹了。」陳祐琮回答。

陳見浚的呼吸停滯了一下,突然用手掩住臉,大聲抽泣了起來。

「父親!父親!」陳祐琮膝行至陳見浚床頭,用手去握他的手,眼中也蓄滿了淚水。

剛剛他們的對話把太后聽呆了,本想阻止他們去討論這個敏感話題,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了這個場面。太后不禁淚流滿面。

陳見浚抽泣不已,繼續問陳祐琮道:「你恨父親嗎?」

「有時候恨,更多的卻是自責,看您心裡苦,我卻幫不了您。」陳祐琮回答的每一句話都是自己最真實的感覺。

陳見浚聽見陳祐琮如此說,心中更加悲痛,不由放聲大哭。

一家三口,哭成一團。

過了片刻,三人收住了眼淚。陳見浚道:

「我不會再說什麼廢太子的話了,我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很多事情,都要交給你來做。你會是個比我稱職的皇帝,要幹什麼就放手去干好了。想娶誰都隨你。希望我這輩子受過的苦,你不要再受了。」

陳祐琮含淚點頭。

「只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陳見浚用顫抖的手抓住陳祐琮的手:

「我和皇貴妃一生糾纏,我活著就會讓她好好活著。我死了就帶她一起去。但我死之後,你不要動金家!你可以不理會他們,讓他們自生自滅,但你不要去整治他們。說到底,是父親對不起你,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陳祐琮咬著牙關不做聲。

陳見浚急了:「皇貴妃的兄弟和堂弟已經死了,已經償報了他們做的惡了。剩下的人,雖然不學無術,卻沒有干過殺人放火的勾當。你不要去動他們,這不是我作為君主在命令你,而是作為父親在哀求你!你不答應我,我死都不能瞑目!」

陳祐琮垂下頭沉默了片刻,道:「好!我答應您!」

「你對天起誓!」

陳祐琮依言對天盟誓。

陳見浚方才平靜了下來。他躺回到了枕頭上,望著帳頂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我卻不是個好父親。」

「父親!」陳祐琮低聲呼喚,聲音滿含酸楚。

「我也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好丈夫。」

「是娘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太后嗚咽道,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一直過得糊裡糊塗的。糊裡糊塗當了太子,糊裡糊塗當了皇帝,糊裡糊塗有了孩子。雖然有了孩子,在心裡卻一直沒覺得孩子和自己有什麼關係。說來奇怪,現在我人生快要走到盡頭了,才突然有了點當父親的感覺。」

「父親,您的時間還很長,兒子以後會好好孝敬您和祖母。好日子還在後頭。」陳祐琮緊緊握住陳見浚的一隻手。

陳見浚也反手握住他的手:「你不要學我。以後要做個好父親。」

「好!好!」陳祐琮流著淚點頭。

「好了,母后,琮兒,我累了想休息會兒。你們也休息一會兒吧。不用守著我了。」陳見浚說著閉上了眼睛。

祖孫倆哪有不依的,陳祐琮扶著太后出了東暖閣。太后不想坐轎輦,想走一會兒,陳祐琮就陪著她。

太后百感交集,一方面,陳見浚打消了廢太子的主意,讓太后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另一方面,陳見浚再一次病倒,而且方才說的話口口聲聲都像是交代後事,又讓太后非常難過。

祖孫倆慢慢一路走出了乾清宮,一邊走太后一邊和陳祐琮嘮嗑:「這次真是多虧了上蒼保佑。不早不晚,就趕在這幾天泰山山崩了。雖說是山崩,卻沒死一個人。說明我琮兒宅心仁厚,乃是上天眷顧之人。祖母回去要多燒幾柱高香。」

陳祐琮只微笑聽著。說實在的,他並沒有感覺到天道對他顯示出什麼徵兆。在泰山崩塌的消息傳到朝廷之前,他一絲一毫感覺都沒有。所以他很疑心這是不是只是湊巧。突然之間,他的心一動,也許上天對他的眷顧早就顯現了呢?要不然怎麼會把張惟昭送到他身邊?

張惟昭對他的影響滲透到很多細節。就比如說,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影響,他現在仍會戴著乖孩子的面具,活得壓抑刻板,方才斷然不會跟陳見浚說出「有時候恨,更多的時候是自責」之類的真心話,而是會按照兒臣的禮儀說些冠冕堂皇的言辭,那就不會有這一次父子之間的傾心交談。

人的心真是異常微妙,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了。

陳祐琮想著張惟昭的時候,太后剛好也想到了她。太后突然站住腳,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陳祐琮,壓低聲音說:「你說,事情這麼趕巧,是不是阿昭用了什麼法術,發了什麼大招,把泰山弄塌的?」

太后說著這些的時候,臉上帶著又好奇又興奮神情,簡直不像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倒像小姑娘一樣。

陳祐琮看著眼角還有淚痕的祖母,這會兒又像小孩子一樣好奇起來,覺得既好笑又感慨:

「她哪裡會有這樣的法術?也許真是,老天保佑吧……」陳祐琮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不是她乾的,可是她事先都能知道,那也很神了。祖母就說嘛,神仙天命的事,是真的有的。」

祖孫倆正聊著的時候,身後不遠處跟著走的香玉趨上前幾步,低聲向太后道:「太後娘娘,您看那邊……」

太后和陳祐琮轉過身看去,遠遠望見皇貴妃的轎輦,一路急匆匆地往乾清宮去了。

太后冷哼一聲:「不管她!難道她還拗得過天命嗎?」

祖孫倆個徑直往長樂宮去了。

乾清宮東暖閣,金鈴兒一路哭著進了內間。陳見浚正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被吵醒,卻沒有像以往那樣煩躁,他低聲道:

「皇貴妃,你來了?來,坐到朕身邊來。」

「陛下您這又是怎麼了?」金鈴兒抹著眼淚道。

「不妨事。只是一時有點頭暈,躺躺就好了。」陳見浚安慰道。

金鈴兒也心痛陳見浚生病,只是她如今心急如焚,顧不得許多,必須要先把心中的疑問問出來:「陛下,我聽說,泰山山崩了?」

「是的。泰山地震,南麓山峰崩塌。如今餘震未消,又把東嶽神廟震塌了半邊。」

「陛下,您可是信了這是上天示警不讓您廢太子的話?」金鈴兒急眉赤眼地問。

陳見浚半天不說話。

「陛下!」金鈴兒搖動他的胳膊。

「天意如此啊!」陳見浚嘆息了一聲道:「別爭了,人爭不過天的。廢太子詔書,朕已經叫人燒了。」

「陛下!這種裝神弄鬼的話您也信?大炎這麼大,像這種地震、洪水的事情,哪一年沒有好幾件?怎見得就是和廢太子的事有關呢?」

陳見浚不說話。

金鈴兒氣急哭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陛下您其實就是不想廢太子而已!什麼天命都是借口。您是還沒有忘記季靈芸吧?所以始終偏袒著她的兒子!哪裡顧得到我!」

陳見浚幽幽開口道:「你放心,有朕在,不管誰當太子,都要對你畢恭畢敬。朕讓他發過誓,我們百年之後他不會去動金家。他會說道做到。金家的榮華富貴不會少。」

「他說不動就真不動了?您這麼相信他?」

「朕相信他。他雖然倔強,但是個守信的人。」

金鈴兒無話可說,放聲大哭。

就算陳祐琮守信又怎麼樣?她要的不僅是金家一時的富貴,而是長久的顯赫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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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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