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異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異端

?「為何?」張榮鯤問道。

張惟昭苦笑道:「金鈴兒對我不是一般的恨,而且她現在氣焰比以往更盛,金家人的勢力也更大。我在紫禁城,他們尚且有幾分顧忌,不敢輕舉妄動,我若離開,天高皇帝遠,他們恐怕有的是手段讓我死得悄無聲息。」

張榮鯤覺得張惟昭說的很有道理,就不再提送張惟昭走的話了。

金鈴兒如今牢牢把陳見浚握在手中,動作反而從容起來。她看張惟昭就如同貓看著夾子上的老鼠,覺得大可以先不忙著弄死張惟昭,留著她用處更大些。只要有張惟昭在這裡,陳見浚和陳祐琮父子的分歧就不會停止,而金鈴兒的計劃實施起來就更容易。

近日春風和煦,桃花、杏花紛紛開放。皇貴妃興緻很高,經常到御花園賞花,到西苑踏青、泛舟,回回都帶著宸妃和三皇子陳祐玹,以及,葉家的大小姐葉彤櫻。

三皇子陳祐玹已經十二歲了,脫離了男童的稚氣,已經很有些少年的英姿了。他樣子肖似宸妃,一雙含情目,挺直的鼻子,尖尖的下頜,說起話來體貼溫柔,雖然年齡小,卻已經很有些風流俏公子的雛形。

葉彤櫻如今是十六歲的年紀,花朵一般的好年紀。

賞花游春的時候,皇貴妃和宸妃說話,陳祐玹陪著葉彤櫻賞花。

陳祐玹的身量還沒有葉彤櫻高,但對葉彤櫻卻是非常殷勤。葉彤櫻若是露出一點點累了的樣子,就趕停下來休息。說渴了,就趕快讓人端上好的春茗。悶了,就喚宮人來雜耍或者唱曲兒取樂。

葉彤櫻如今比公主還要嬌貴,任陳祐玹鞍前馬後,自己只一味淡淡的,臉上擺著驕矜的笑容。

後宮的人議論紛紛,有人說,這是要巴上太子沒成,又改投三皇子嗎?

另外就有人驚訝道,她可是比三皇子大了四歲,這樣也成?

先前那人嗤了一聲,那又有什麼不成的,皇貴妃還比皇上大十七歲呢。

有嗅覺敏感的人,已經覺察出,皇貴妃和宸妃結盟,恐怕會引來後宮和朝廷的巨大震蕩。這種局面,太容易讓人想起「金屋藏嬌」的典故。

漢景帝早年寵愛栗姬,立她所出的長子劉榮為太子。景帝的姐姐館陶長公主想把女兒嫁給劉榮,卻被傲慢的栗姬拒絕。王夫人趁機奉承館陶長公主,讓自己的兒子劉徹和阿嬌親近。館陶長公主問劉徹願意不願意娶阿嬌,當時四歲的劉徹說:「要是能娶阿嬌,我就造一個金屋子給她住。」這就是「金屋藏嬌」的由來。

此後館陶長公主不斷向景帝說栗姬和劉榮如何糟糕,劉徹多麼聰穎有才幹,終於使景帝廢了劉榮,立劉徹為太子,就是後來的漢武帝。

阿嬌,也比劉徹年齡大。具體大多少,有人說六歲,有人說十歲,因為阿嬌的年齡並沒有確切的歷史記載,所以並沒有定論。

如今,皇貴妃娘娘本來想將葉彤櫻嫁給太子,太子卻不領情。而宸妃娘娘和三皇子卻將誠意表達了十足十。這是想要使劉徹取代劉榮的歷史重演嗎?

相較皇貴妃、宸妃和陳祐玹這邊的花團錦簇,陳祐琮的生活則如苦行僧一般。

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早有大臣向皇帝諫言是否該好好考慮太子大婚事宜了。陳見浚只是不理會,眾臣也無可奈何。有人把這也視為皇帝有心廢太子的一個信號。

這些流言,陳祐琮一概不理會。他只每天按時上朝,如果陳見浚有差事派給他,他就認真儘力做好。如果沒有,他就沉默地站著,仔細聆聽。

曾有人暗地勸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妨暫時向金氏低頭,娶了葉彤櫻,先坐穩太子之位再說。陳祐琮只是搖頭不言。

他的太傅謝遷知道自己這個學生的脾氣,嘆口氣,把那勸他的人給支開了。

偶爾陳祐琮設法與張惟昭見面的時候,張惟昭跟他說: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熬。如果你迫於形勢,必須要做出妥協,我也支持你的選擇。」而我也有我的選擇,你不必擔心。張惟昭在心裡補充說。

陳祐琮只是長久地凝望著遠處,沉默地出神,之後長長呼了一口氣說道:「我也曾經想過,如果我暫時妥協,是不是一種更明智的選擇。向金氏低頭,娶葉彤櫻為妃,是不是日子就會好過很多,太傅他們,是不是也會減輕很多壓力。但是,不會的,靠妥協是不能使局勢變好的。」

他把目光收回來,看著張惟昭說:「我永遠不會忘掉,母親口吐鮮血倒在我的面前的樣子。如果我認金氏為母,對她俯首聽命,我就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我會成為一個對自己心懷蔑視和仇恨的人。若我成為這樣一個人,就算頭戴皇冠又有什麼意思?而太傅他們,之所以願意追隨在我身後,不止是因為我們有相似的施政理念,也是因為我們都很推重一種叫做『氣節』的東西。這東西非常虛幻,但又無比實在。若我失去了它,就會失去人心,那時候日子恐怕就會更難過。」

張惟昭看著陳祐琮的眼睛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你不想輸給你的父親是不是?」

陳祐琮笑了,他握住張惟昭的手放在胸口:「你說的對。雖然他是君、是父,他擁有天下,擁有對我生殺予奪的大權,但我仍然想證明,我有自己獨立的生命,我有自己的人生選擇。他不能抹殺我,不能壓服我。如果我只是他手中的傀儡,那我根本就不算活過。」

張惟昭重重點頭:「是!」不知什麼時候,張惟昭發現自己必須仰著頭看陳祐琮了。他的個子抽得很高,雖然瘦,肩膀卻很寬。嚴酷的時局,讓他的眉梢過早染上了幾分滄桑。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偉岸的男人,張惟昭每次看到他,都能清晰地感到自己內心的悸動。

「只有對著你,我才能說這樣的話。」陳祐琮慨嘆道:「這些話如果從儒家的教義來看,簡直是大逆不道,活該千刀萬剮。儒家講究的是,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則為不孝。」

「這是不合乎人性的。隨著時間流逝,這些都會被拋到故紙堆里。沒有人應該成為另一個人的傀儡的,不管他是父親、君主,或者別的什麼人。」

陳祐琮點頭,默默把張惟昭的手攥得更緊了些。

陳祐琮的母親季淑妃來自西南藤鄉,本身就沒有受到過什麼儒家等級尊卑觀念的教化,在陳祐琮小的時候也不會灌輸這些給他,只本能地愛他、呵護他。

季淑妃死了之後,陳祐琮又被接到太後宮中養育,太后是個本心淳樸的女人,只知道把孩子平安養大就好,更關心的是孫子餓不餓,暖不暖,開心不開心,不會動不動就舉人倫孝道的大旗來感化他。

他的師父謝遷雖然是當代大儒,卻是一個靈活通達的人,也不會用嚴苛的儒家禮儀來要求他。

而在他剛剛得知自己母親的真實死因,痛苦迷茫的時期,又開始和張惟昭一起「修行」,張惟昭那一套要把人當人看、把自己當人看的說辭深得他心。

因而這時的陳祐琮,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對人世的看法。要讓他迴轉頭為了討好陳見浚而對金貴妃俯首帖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他知道他的這一套看法是世所難容的。幸而他有一個知己,不管他的思緒怎麼天馬行空,她也不會覺得他怪異。這種心靈相通的感覺太好了。身後有了這樣一個人,他覺得他身上充滿了力量,可以立馬橫刀與千軍萬馬抗衡。

因為陳祐琮很能沉得住氣,連帶著太后也逐漸變得平靜了一些。在她眼裡,她的孫子是這樣好,上天也會護佑他的。太後於是整日誦念《南華經》,給三清上香,期盼各路神仙能夠護佑陳祐琮平安順遂。

金鈴兒看到陳祐琮小小年紀臨危不亂,心裡倒有一些詫異。想當年,陳見浚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可遠遠比不上陳祐琮這麼胸有城府,而是相當敏感乖戾,動不動就要人哄著。

陳祐琮比他父親更像一個成熟的男人,這讓金鈴兒不禁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感慨。她只覺得,如果自己當年養育和愛慕的陳見浚也有如今陳祐琮的沉靜鎮定,自己這幾十年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於是她心裡的憤懣就更多了。她愈加肆無忌憚地炫耀她的權勢,以及她對陳見浚無往不勝的影響力,想讓那些不服從她的人都感到懼怕和後悔。

是的,她會一個一個報復他們,遲早都讓他們後悔不疊。

五月端午,皇帝在西苑開宴,邀請宗親、重臣來此喝雄黃酒,看賽龍舟。

太后和於皇后都稱病未到,皇貴妃就坐在皇帝身邊,再往下就是宸妃。

三皇子陳祐玹是皇帝和皇貴妃身邊的紅人。皇貴妃特意把他叫到皇帝身邊,讓他親手給皇帝斟酒、布菜,誇獎他是個既聰明又孝順的孩子,在她心裡和她的親生孩子沒兩樣,一時之間,宴會上人人都在稱揚三皇子,倒把太子給當做了隱形人。

太子並無異樣,臉上始終掛著得體的微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靜如松。

然而,此情此景卻讓一個人心如刀絞。那人就是葉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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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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