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大漢後繼無人

066 大漢後繼無人

楊元芷被抬到軟榻上,休息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兩眼幽幽地望著面前這個不爭氣的學生,有氣無力地說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已。殿下是皇子,更要以天下為己任,不可沉湎於酒色,也不能灰心氣餒。否則叫老朽怎麼對得起先帝的重託……」楊元芷說著說著,竟老淚縱橫起來。

鄭昌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他平素最是剛愎自用,不肯認錯,卻道:「如今這世道老師也明白,正是小人當道,君子迴避。學生我雖有心殺敵,卻也無力回天啊!」

楊元芷緊鎖眉頭,喘著粗氣說道:「這就是老朽要說的。上個月朝廷鬧出一樁大事,殿下是否知道?」

「朝廷哪天沒有大事?不知道老師說的是哪一件?」鄭昌嘟囔著嘴巴問道。

「老朽說的是朝廷官員無端紛起攻擊彈劾幽燕王爺之事。這事鬧得極大,就連老朽也有所耳聞,不知殿下對此有何高見啊?」

鄭昌想了想說道:「老師這麼一說,也確實是一件大事。學生知道這些官員都不過是狂犬亂吠,但我朝有不因言獲罪的律法,學生也只好約束熟識的官員不要隨聲附和罷了。」

楊元芷聽了,知道話頭已被自己挑起,對屋內服侍的下人說道:「你們都先退下,我有話要同殿下說。」

房中的太監宮女大多不認識這位幾年前就已退休的老丞相,聽他這麼大咧咧地下令,都面面相覷地呆站在原地。他們的主子鄭昌卻知道老師有極重要的話要講,便揮揮手示意他們退出門外。

書房內十來個使喚人聽令,立即捻手捻腳地離開書房,偌大的房間內只剩下鄭昌、楊元芷和秋儀之三人。

楊元芷見狀,這才開口說道:「幽燕王爺是皇親國戚,也是國家干城。那些官員無端指責,既有不敬之過,也犯了誣告之罪名。殿下管著吏部也管著刑部,怎麼就不能去查查此事背後主使何人?有怎樣陰謀?又當如何對策?」

鄭昌身體肥胖,站了一會兒已是十分吃力,便找了張椅子坐下,說道:「這還用查么?那些官員要麼是鄭爻一黨的,要麼是些依附於宦官的下流小人。眼下京城裡的局勢老師也知道,那王忠海勾結鄭爻,弄了什麼勸善司衙門,搞得洛陽里裡外外人心惶惶。這可是違背祖制的大逆不道之舉,可聖上竟然聽之任之。為什麼呢?還不是明擺著要立鄭爻為太子,又怕內外官員多嘴,借太監的手來壓制言論嘛!」

鄭昌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話,一邊低著頭玩弄腰帶上系著的明黃色帶子,一會將帶子解開、一會又打成一個結,顯得煩躁不寧。秋儀之這才偷眼望著眼前這個身份無比尊貴的皇子——見他體型極為肥胖,身上穿著的五爪金龍綉袍被他的肚子撐得緊貼在身上,臉上也肥嘟嘟地都是肉,說起話來腮邊的兩塊肥肉搖搖晃晃好似要從臉上掉下來一樣。

鄭昌緩口氣,又接著說道:「老師剛才說了,幽燕王皇叔乃是國家柱石,這麼多年了從先帝到父皇,從來只有賞賜,沒有處罰的。像皇叔這樣,人望又高,還掌了兵權,也都會被小人無中生有地群起攻擊。像我這樣空有一個皇長子的名分,還不得天天小心翼翼的。學生還想著學學河洛王三皇叔的樣子,韜光養晦,安心做個太平王爺算了。」

楊元芷失望地看著這位不長進的學生,耐著性子循循善誘道:「老朽剛才就說過了,殿下要多為大漢社稷考慮,有道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怎麼能因為一點小小挫折,就學那些山野村夫逃遁避世呢?更何況,朝政要是真的被奸臣權閹掌握了,那殿下即便真的想做個寓公也不可得了。」

鄭昌還在不斷地玩弄那跟惱人的衣帶:「老師的話,學生當然懂得。可眼下鄭爻掌握著皇宮侍衛和禁軍的兵權,那王忠海又極受父皇信任。要是學生有個閃失,被他們抓住由頭,當即派兵把我抓起來,再胡亂按個謀反的罪名,到時候學生就百口莫辯了。」

「唉!殿下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要想安邦定國,手裡沒有兵權不行啊!」楊元芷長嘆一口氣,指著侍立在一邊已許久的秋儀之說道,「殿下可知此人是誰么?」

鄭昌斜著眼睛看秋儀之穿了一身整潔卻並不華貴的衣裳,面目倒是蠻清秀,只是臉上沒有半點常見的諂媚或者害怕的表情,反而帶有一絲令人不快的倨傲。

鄭昌見了,心中不快,又兼今日一早被老師訓斥一頓正無處發泄,便正好拿秋儀之出氣,道:「學生正要問呢。這是哪裡來的粗人,一點規矩不懂,到了我這皇子府邸連刀都不解。要不是看著老師的面子,也不需本宮說話,下人早把他打出去了。」

秋儀之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鄭昌方才幾句話要是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他早就反唇相譏了。但今日他倒不是害怕鄭昌的崇高身份,而是身負義父交代的重任,又礙著老丞相的面子,只好強忍著一肚子的火,低頭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

楊元芷聽了鄭昌的話,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卻再沒有力氣發怒,只側躺在軟塌上說道:「殿下不能這麼說話,要有禮賢下士的氣度。這位是幽燕王爺的義子,名字叫秋儀之的,正有一封王爺的親筆書信要帶來給殿下。」

秋儀之聽老丞相這麼說,順勢從衣袖之中取出一封書信,頭也不抬、話也不說,只雙手遞給鄭昌。

鄭昌見秋儀之還是這般無禮,憤怒又增加了幾分,滿臉的肥肉也都似乎凝固成一團,鼻孔里「哼」了一聲道:「什麼義子?不就是個傳遞書信的信差嗎?」說罷幾乎是劈手奪過一般接過秋儀之手中的書信。

他拿了信封,也不拿裁紙刀從封口處劃開,而是用肥嘟嘟的胖手「斯拉」一聲撕開,抽出其中的書信慢慢閱讀起來。讀著讀著,方才滿臉凝固的脂肪慢慢溶解開來,嘴角也掛上了笑容,最後兩隻本來就不怎麼大的眼睛已然眯成了一條線,深深埋在眼眶之中,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看清宣紙上幽燕王鄭榮的親筆字跡。

一直讀到最後,鄭昌終於長舒一口氣,又帶著滿臉的微笑,撿著信中重要的段落重新看了幾遍。他這才放下書信,滿臉堆笑地望著秋儀之問道:「信中所寫,可是皇叔的本意?」

秋儀之見鄭昌這樣喜怒不定,便故意逗他一逗,反問道:「在下不過是個跑腿的而已,王爺的書信並不敢拆開閱讀,怎麼知道其中所寫的內容呢?」

於是鄭昌重又拿起信紙,將鄭榮對自己的寒暄、遇到彈劾時候的惶恐、對朝局的擔憂,以及其中最重要的鼎力支持自己爭取太子名位的表態,都不厭其煩地複述了一遍。

這些內容秋儀之當然明白,而且不僅知道義父最後的態度,就連其中決策的過程也都清清楚楚,卻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我義父說話,向來言出必行,從來沒有食言的時候。又況且信中提及的是如此重大的事件,又豈能兒戲,殿下儘管放心!」

鄭昌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兩隻小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直線,揚著嘴角說道:「既有皇叔的支持,那本宮心裡也就多了幾分底氣。哦……」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麼,道,「這位公子原來就是皇叔的義子啊。既如此,那也稱得上是本宮的義弟了,侍立在這裡實在是不妥,還請坐著說話吧。」

秋儀之見鄭昌空有一個皇長子的身份,卻不像幽燕王長子鄭鑫那樣城府深厚、也不像次子鄭森一般勇武直爽、更沒有尉遲良鴻那般冠絕天下的武功氣度,比起同自己最要好的三哥鄭森更是沒有一處能望其項背的,真是一點也不想跟他稱兄道弟。他心裡這麼想,口中卻萬萬不能這麼說,卻道:「在下不過是區區一介草民,哪有在殿下面前坐著的道理?」

鄭昌聽秋儀之這麼說,虛榮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早換了一副嘴臉道:「公子自幼跟著皇叔出兵放馬,前些日子好像還統兵南下平叛,立了不少戰功,本宮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礙著朝廷制度,沒有功名身份,將來大事已定之後,本宮必將破格提拔!」

秋儀之聽了,趕緊躬身謝恩。心裡卻想:義父和師傅老是說我為人不夠穩重,可這皇長子當皇帝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居然已在盤算著論功行賞了,言語之中竟然比我輕浮了不止十倍,若是生在幽燕王府還不天天被義父師傅斥責?

一旁半躺著的楊元芷已恢復了些元氣,見鄭昌說話這樣輕佻放蕩,又板起一張極嚴肅的面孔道:「當今聖上春秋鼎盛,還請殿下謹言慎行!」

鄭昌被教訓得頓時一縮,不再開口說話,又聽老師問道:「此事自可從長計議,只是目下朝廷彈劾王爺之事,不知殿下有何處置?」

鄭昌的手又下意識地摩挲著腰帶,說道:「這個……朝野上下為皇叔仗義執言的官員並不少,皇叔前幾日也親自上了分辨的奏章。還有我安插在兵部的幾個小官也說最近突厥蠢蠢欲動,前線有些吃緊。鄭爻和王忠海不是傻子,知道眼下不是為難皇叔的時候。這不,朝廷裡面彈劾皇叔的聲音不是少了很多了嗎?」

「那還不夠!」楊元芷說道,「揚湯止沸雖比不得釜底抽薪,卻也並非畫蛇添足。殿下還管著吏部呢。就讓考功司記那些上奏彈劾的官員一個誣言誹謗之罪,罰他們一年半載的俸祿,以示懲戒!」

鄭昌輕聲說道:「這些六七品的小官,一年的俸祿才不到兩百兩銀子,罰這點錢不過是隔靴搔癢吧?還不如降他個一級半級的來得實在。」

楊元芷卻道:「這些御史言官不怕貶官,譬如今日雖被降了級,明日一篇文章對了上意,品級就又回來了。但他們比不得地方官員,沒有那麼許多額外的收項,全憑一點皇糧養家,殿下罰了他們的俸祿,才叫正中要害!」

鄭昌聽了,立即喜笑顏開,一拍大腿道:「老師真是老……」他硬是把「老奸巨猾」四個字咽到肚裡,「老……成謀國!學生這就召見梁勛德,讓他依計行事。也好讓鄭爻、王忠海,還有那些撮爾小吏知道我鄭昌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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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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