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百舸驟渡

153 百舸驟渡

唐建隆聽了,不住地點頭——他果真就是個農民,知道農民如果收成一百斤糧食,名義上交給朝廷十斤,實際上連同損耗攤派要交上去三十斤上下,再除去留作明年的種子、除去交給祠堂的公糧等等,留到自己手中的不過是四五十斤糧食。而這不到五十斤糧食,既要自己吃、又要用來養殖牲畜,風調雨順的豐年才勉強能保證一年到頭吃上飽飯,萬一遇到個水旱蝗風之類的災害,那可就只能聽天由命了。而秋儀之的這些措施若是推行下去,相當於讓此地這些百姓白種糧食,一顆一粒都屬於自己,只要略微勤儉一點、老天爺再幫上點忙,必然能夠發一筆小財,說不定還能趁此機會置辦下幾畝養老的地皮。

想到這裡,唐建隆不住地點頭:「沒想到秋大人還能夠念及百姓疾苦,真是令人欽佩啊。」

趙成孝接話道:「那是自然。秋儀之大人同末將自小認識,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百姓生活艱苦,他也是感同身受的,當然也就做不出那種虐待小民百姓的事情了。」

唐建隆正感慨間,忽見前頭帶路的趙成孝勒馬停下,便也趕緊收緊了韁繩,問道:「趙將軍,這是怎麼了?」

趙成孝指著地上,說道:「唐將軍,你看到這根杆子了嗎?」

唐建隆循著趙成孝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根一丈多高、酒杯口粗細的杆子直挺挺插在地上,杆子還被用桐油漆刷成一道紅、一道白的醒目顏色;抬眼望去,這根杆子左右兩側隔開三四丈的距離,便又插了差不多樣子的杆子,一根一根向兩側延伸。

於是唐建隆問道:「看見了,卻不知這幾根杆子用作何用?」

趙成孝答道:「這便是秋大人指定的同鄭鑫決戰之處,前頭便是我軍地界,還請唐將軍千萬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則我軍便要以間諜之罪懲處。軍法無情,不能有半點通融,還請唐將軍留意。」

唐建隆聽趙成孝方才還帶著幾分暖意的對答,瞬間變得冰冷無比,心中嚇得一收,趕緊在馬上作揖回道:「末將有數了,末將有數了。」

趙成孝見唐建隆這樣一幅緊張的樣子,忽然「噗嗤」一笑,說道:「唐將軍何須如此?監國秋大人早有諭令,戰場情況請爾等可以儘管勘驗。只要不越過這條界限,一切都可以自便。然而後邊便是我軍的營盤,為求保密,還請唐將軍不要隨意前去探查,萬一被我抓住,恐怕臉上難看。」

趙成孝這幾句話說得柔中帶剛又合情合理,讓唐建隆不住地點頭稱是,又胡亂說了幾句,便回營去了。

回到自家營壘,唐建隆只喘了口氣,便立即命人取來筆墨紙硯,趴在几案上將一日來的見聞書寫下來。尋常領軍作戰的將領,大多是些目不識丁的武夫,唐建隆小時候卻讀過幾年私塾,頗認識幾個字,因此也無須假手於人,還算流暢地將一封書信寫好,便派人即可坐快船送到江南鄭鑫那邊。

鄭鑫這邊。

他做了不知多少年的王長子、皇長子,在朝廷之中不知有多少親信耳目。這些人有的被秋儀之調離緊要崗位,心中懷有怨氣;有的覺得天下大勢未定,不如分散投資;有的覺得秋儀之畢竟是個外姓之人,由他執掌朝廷牛耳還是彆扭——故而通過各種途徑,同鄭鑫溝通著各式各樣的信息。

越過一道滔滔長江,如絲縷不絕的消息傳到鄭鑫耳中,讓他覺得秋儀之在朝廷之中的根基十分薄弱,只要略微晃動一下,便能被連根拔起。

不久之後,唐建隆的第二封書信也從江北傳來,說的卻是秋儀之已於唐建隆抵達江北的第三天接見了他,並已將戰書收悉,約定於「小滿」當日決戰。

鄭鑫思考了一下,覺得「小滿」節氣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那時候氣候雖有些轉熱,卻貴在一般沒有什麼大雨暴風的侵襲,正適合自己大軍展開作戰,而不用擔心會被秋儀之利用氣候的變化使什麼陰謀詭計。

於是鄭鑫把心一橫,當即在戰書後面又批上了幾個字:「可,爾當凈頸待戮。」便派人再送到江北去。

秋儀之受到回信之後不由鬆了口氣,卻又不禁緊張起來——自己之所以安排下這樣優厚的條件,無疑會導致自己佔據的主場優勢一樣會被極大程度地削弱,對鄭鑫的勝算便也會不可避免地削減下去;可是沒有這樣的條件,就未必能誘使鄭鑫立即渡江北上決戰——自己所用的策略,乃是左右為難之下的一柄雙刃劍。

鄭鑫不是毫無見識的笨人、也不是過於謹小慎微的膽小鬼,他知道現在畢竟是秋儀之佔領朝廷中樞,又擁立了新的皇帝。自己雖是鄭家正經嫡系子孫,實際上卻是一個挑戰者,只有正面將秋儀之擊敗,才能堂堂正正地佔據皇室正統,否則便最多只能接受划江而治的結果。

這兩方人馬,誰都沒有必勝的把握,卻都有必勝的信心,長江上的空氣頓時緊張了起來。

就在這樣忐忑不安的氣氛當中等待了大半個月,鄭鑫卻是始終按兵不動,除了先期派來的唐建隆所部幾千人馬之外,再無一兵一卒渡江而上。

秋儀之對此有些訝異,卻苦於鄭鑫江防愈發嚴密,同自己暗中勾連的戴鸞翔、鄭庭航、許容、黃萬剛等人許久都沒有送來消息。他又想聯絡已運動到長江上游的李勝捷,讓他駕船沿江而下,去偵查一下鄭鑫的動向,卻又怕鄭鑫看到李家的船隊,嚇得縮了回去,便只能作罷。

就這樣秋儀之又等了三天時間,忽然聽前方傳來情報,說是長江江面上突然出現無數船舶,正在往江北大量運輸兵馬糧草。

秋儀之聞言大驚,立即叫起趙成孝、尉遲霽明等人,趕到江邊觀察情況,果然見原本空曠無邊的長江江面之上,忽然出現了數不清的船隻。

只見這些船只有的大、有的小,有的不過是幾十根原木或者粗壯竹子捆紮在一起而臨時做成的筏子。這些船筏雖然簡陋,然而數量卻是極為龐大,一眼望去難以計數,即便說有成千上萬條,也未必誇張到哪裡去了。

而這些或大或小的船筏之上,多則運載了數百人,少也有一百來人,均是刀槍出鞘、全副武裝,正是鄭鑫屯兵在江南的軍隊。

秋儀之見到這樣一幅百舸爭流的場面,頓時大驚失色,對身邊的趙成孝說道:「鄭鑫果然不是尋常之人,看今日這樣形勢,似乎是他要一舉將全部三十萬人一起擺渡到江北來。你速去召集軍隊、出營列陣,不要弄出什麼被登陸部隊打個措手不及的難看樣子來。」

趙成孝忙答應一聲,撥轉馬頭,便往北便而去。

秋儀之又看了幾乎被大小船筏填滿的長江,覺得自己再呆在這長江邊上也沒有什麼別的裨益,便也調頭往自家大營而去。

原來鄭鑫這大半個月並沒有閑坐在江南,而是見江南水網密集,大大小小的河流港汊、湖泊水塘裡頭不知有多少船舶竹筏,又不知有多少精通水性、善於操船的船夫。於是鄭鑫便出重金將這些船筏和船夫全部徵集起來,又乘著李勝捷的船隊遠在千里之外、水流風向又都適合渡江的時機,當機立斷命令全軍登船北渡長江。

他這次渡江,事先沒有做什麼演練,也沒有太過周密的部署,雖然做得既機密又突然,可是背後卻要冒極大的風險,別說是指揮不利了,就算是水流、風向有略大一些的變化,便會將這些臨時拼湊起來的水上烏合之眾如同一盤散沙一般,徹底吹散。

不過好在鄭鑫運氣不錯,一次冒險便將自己手下全部二十七萬精兵運送到了長江北岸,行動進展得如此順利,就彷彿是做夢一般。

早在江北駐紮了將近一個月的唐建隆得到消息,也趕忙著急手下三千兄弟,在江邊列陣,迎接主公鄭鑫。

鄭鑫略略向唐建隆問了幾句,便要他作為嚮導,卻不就地安營紮寨,而是在預定的戰場之上排列陣勢,為的就是防著秋儀之乘自己立足未穩,發起突襲,重新將自己趕下江去。

可是待鄭鑫將陣型排布齊整,秋儀之才領著眾軍姍姍來遲,駐軍在距離鄭鑫所部弓箭射程之外,開始手忙腳亂地排布戰陣。

鄭鑫真想趁著敵軍一時的混亂,這就領軍打過去,可有念及自己手下人馬剛剛渡江,還頗有些疲憊勞乏,又怕秋儀之用的是疑兵之計,引誘自己過去攻擊,這才強忍住衝動,靜靜觀察對面排列陣型。

秋儀之這裡動作也算是快的,不過一刻鐘功夫,便將陣型排列齊整。

鄭鑫騎在馬上極目遠眺,見對面兵力大約在七八萬人左右,比自己手下兵馬少了一半還多,戰陣卻是頗為嚴密,旗幟金鼓也極鮮明,知道不能輕易取勝,便嚴令約束部隊,靜觀前頭動向。

秋儀之倒也不敢輕舉妄動,過了半晌才派出一員將領,縱馬跑到兩軍之間,高呼道:「爾軍原來疲憊,不堪一戰,且今日未到『小滿』節氣,不若安心休整之後,我等再行決戰如何?」

鄭鑫見這員將領雖然其貌不揚,身上卻別有一股煞氣,嗓門也是極為嘹亮,因此不敢小覷於他,更不敢小看這員將領身後的秋儀之,便派出身邊一員戰將,送話出去:「滅你小賊也不急於一時,讓你多活幾天,容爾回去交代一下身後之事,再來送死不遲。」

秋儀之派來傳話的,就是他手下那個諢號叫做「黑頸蛤蟆」的山賊親兵。他秋儀之身邊專司戰場上傳令之事,卻做不得半點主,接了鄭鑫的口信,便撥馬回去向秋儀之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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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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