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最後的囑託

077 最後的囑託

秋儀之正在心亂如麻,嶺南王鄭貴卻還在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老夫現在兵精糧足,可就是手下沒有人才,這才不得已啟用這個溫鴻輝。」

他頓了頓,一雙已有些耷拉下來的老眼,用帶著渴求的眼神看著秋儀之,又接著說道:「老夫之前同賢侄不知講過多少遍了,不如過來幫我做事如何?以賢侄的才幹,別說是登壇拜相了,就是封個異姓王爺是滿足夠的。」

鄭貴又指了指身旁的林叔寒道:「這位就是『半松先生』吧?不如隨你家秋大人一起過來,老夫一視同仁,必然重用。若不捨得秋大人,自然也可在他手下辦事,老夫絕不強求。至於賢侄手下其他兵將,也失人人皆有封賞。而且老夫不妨把話挑明了,賢侄手下這些生死弟兄,老夫絕不會拆散;非但不會削減一兵一卒,還要給你更大的兵權,老夫帳下精兵,任你挑選……」

這樣的條件是再豐厚也沒有了,與其說是戰場之上招降納叛,不如說是請了一名有求於他的貴客。

秋儀之聽這嶺南王鄭貴滔滔不絕的邀請,不禁用餘光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林叔寒,卻見林叔寒的眼神也正往自己這邊瞥來——原來是方才這兩人討論之中,斷定嶺南王府因其人才凋敝,必然不能夠成就大事,卻沒想到嶺南王鄭貴居然自己早就意識到了這點,這才想用這樣優厚的條件,來籠絡秋儀之。

換了別人,早就已經動心了。可秋儀之同當今皇上的關係絕不止於君臣,而是有父子情分在,同他膝下幾位皇子——尤其是三殿下鄭淼——也都有手足之情,任何時候都斷然不會背叛皇帝、背叛朝廷,去依附於嶺南王鄭貴。

於是秋儀之向鄭貴拱了拱手,說道:「王爺的好意,晚輩心領了。若是晚輩出身嶺南道,或是未受皇上養育之恩,那晚輩說不定真能拜在王爺帳下。可皇上對晚輩有救命的恩德,晚輩這條小命都是皇上給的,便也就只能還給皇上了。」

鄭貴卻好似誠心教導學生小輩一般,說道:「君子要懂得從權變通,像你這樣的人才,若是就這樣在此處蒙塵,豈不是太可惜了么?就是被我皇兄知道了,也會覺得是在暴殄天物吧?」

秋儀之答道:「王爺這話,晚輩拜收了。只是這天下還有所謂『道統』的講法。晚輩舉個不恰當的例子,之前王爺膝下的二王子鄭諭幾次被晚輩擊敗,若當時他就投降了朝廷,不知王爺心中感想如何?」

鄭貴聽了「哈哈」一笑道:「都說賢侄伶牙俐齒、口若懸河,果然名不虛傳。這例子舉得好!不過這天下素來成王敗寇,臣服於強者、勝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至於萬一鄭諭投降了朝廷么……那就只能怪他眼光不好,沒能看出誰是真正的贏家。最後老夫像今日這樣反攻過來,定然會對其大加責罰,那也是罰他耳不清、目不明罷了。」

秋儀之從沒聽說過這樣的講法,倒也覺得新奇,可是就算是嶺南王鄭貴再怎樣說得天花亂墜,秋儀之也絕不可能臣服於他。

於是秋儀之輕咳了一聲,說道:「王爺賜教了。不過人各有志,晚輩無論如何也是沒法投靠王爺的。現在晚輩已成了瓮中之鱉,就等王爺來捉了。不過提醒王爺一句,烏龜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是王八了,王爺伸手過來的時候,小心被晚輩傷著了。」

說罷,秋儀之又朝嶺南王作了個揖,便要轉身離開。

鄭貴見他態度這般堅決,也不禁長嘆口氣,又挽留了一下,說道:「老夫從不折人之志。賢侄既有這樣的志氣,老夫也頗有幾分佩服,待會兒若不傾力來攻,便是看不起賢侄了。那賢侄就請先回去,好自為之吧……」說著,嶺南王也不回頭,轉身就在眾軍的護衛之下,往自己陣中款款而去。

秋儀之搖了搖頭,剛也想邁步離開,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猛然停下了腳步,高聲叫道:「尉遲家的那位前輩,可否現身一會?」

他話音未落,果見身旁一間半掩的門面之中,飛速衝出一個黑衣人,在秋儀之面前站定,說道:「義殿下叫老婆子過來做什麼?」

秋儀之雖然早有準備,卻還是被這老嫗嚇得倒退了半步,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說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貴教聖女溫小姐,同在下有些情誼,在下危在旦夕,今後同溫小姐陰陽兩隔,再無相會之日。想請前輩替我關照一下溫小姐,保她在這亂世之中的身家安全。以老前輩的本事,這件事情怕是不難辦吧?」

那老嫗死灰一般的眼神之中忽然閃過一絲靈光,沉默了一下問道:「義殿下乃是皇帝義子,小姐則是天尊教的聖女,你們水火不容,又怎麼能夠生出情愫呢?老婆子嘴巴不積德,說錯了義殿下還請不要怪罪。只怕這段緣分乃是一段孽緣,不得善終呢!」

秋儀之聽了這話,才忽然想起這位尉遲家的老姑奶奶,當年就是因為一段情緣為族中反對,這才叛出尉遲家,落到今日這個地步的。

想到她這樣武功卓絕之人,卻只能終身戴孝,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秋儀之竟有些動情,然而今日的情境,卻又容不得他盡興抒懷,只能低頭嘆了口氣,說道:「男女之事,能說得清什麼理由呢?只求老前輩能夠答應我,我也就沒有遺憾了。」

那黑衣老嫗沉默良久,幽幽說道:「義殿下這份心思,老婆子知道了。小姐回來之後當天,就走了,我要時刻護著教主,也不知她走哪裡去了。不過請義殿下放心,小姐這樣的人,一時半刻吃不了什麼虧的,老婆子也容不得她吃了別人的虧。義殿下的囑託,老婆子一定替你做到!」

秋儀之帶著幾分感激點了點頭,只連說了幾個「謝謝」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身後的林叔寒,堂堂一個世家子弟、江南才子,居然瞞著家中父母長輩,同一個青樓花魁長相廝守。做出這般離經叛道事情的林叔寒,見了此情此景也是極有感觸,腹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站在原地徒自嗟呀。

幾人默然站立了半晌,那尉遲老嫗終於開口,卻是對尉遲霽明說話:「娃兒,你武功好得很,比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強些。可一個人的武功再強,面對千軍萬馬,也是沒有用的。你本事好得很,將來尉遲家還是要靠你支持起來的。老婆子雖然現在已經和尉遲家一刀兩斷了,可還是有句話講:到不得已的時候,該走還是得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懂嗎?」

尉遲霽明聽了這話,脖子倔強地一擰,剛要說話,卻又聽那老嫗說道:「好了,老婆子在這邊待的時間太長了,就怕教主見怪,這便告辭了吧,還請幾位好自為之。」

說罷,也不見她雙腳有什麼發力的動作,便又好似一隻被風吹起的風箏一般,憑空飛走了。

燕子磯碼頭前寬闊筆直的大道之上,只空餘下秋儀之、林叔寒和尉遲霽明三人。

這三人各懷心思,卻都低頭不語。

忽聽北邊傳來一聲聲悶響,這才將秋儀之從沉思之中拉了回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見日頭已到中天,並漸漸開始西沉,天空北面飄來片片浮雲,一陣不知是什麼方向的風吹起,帶來一絲城中的血腥味、一絲城外的硫磺味,將天邊的浮雲吹淡了些、又吹濃了些。

秋儀之自失地一笑:「這晴天白日的,莫非是要下雨了嗎?」

林叔寒附和道:「大概是老天也覺得我們死得冤枉,要為我等號喪招魂吧?」

秋儀之聞言啞然一笑,邊走便邊說:「林先生一向對這種虛無縹緲的怪力亂神嗤之以鼻,怎麼今日也說出這等天人感應的話來了?」

林叔寒聽了一愣,忽然自失地一笑:「我啊,要強了一輩子,死到臨頭才知道知時認命。祥瑞也好、噩兆也罷,雖然從古至今從沒憑著這種東西成功的,不過既然聖人語錄之中也有隻言片語論及此道,只怕總也有些道理……」

秋儀之聽了這話,忽然放慢了腳步,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林先生,在下受恩深重,如今只有一死才能報效皇上、報效朝廷。可以先生這樣經天緯地的才幹,若就這麼死了,豈不太可惜了?沒由來同在下一起在此處蒙塵,不如就走脫了吧?」

林叔寒又是一愣,隨即笑道:「大人是在說笑吧?你看現在嶺南王將前頭堵得水壩一樣堅實,就算一隻螞蟻都未必能爬得過去,我一個文弱書生,能跑到哪裡去呢?」

秋儀之搖了搖頭:「林先生才在說笑吧?嶺南王是想要創立基業的人,不會過於得罪讀書人的。以先生在江南的文名,就算是個沒有真才實學的腐儒,嶺南王一樣將先生捧著供著,先生自能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王爺必定不會加害。林先生這般睿智聰穎的人,這層道理,難道也會想不通嗎?」

林叔寒聽秋儀之滔滔不絕地講了這麼一大套,既不答應、也不反對,腳步卻是絲毫不慢,待走回自家陣地,這才答道:「想不想得通是一碼事,願不願意這麼做卻是另一碼事。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林某雖沒有古來聖賢的風骨,卻也願意以身仿效……」

「好,先生說得好!」林叔寒話音未落,便聽見身邊有女子的聲音附和,「又所謂『女為悅己者容』,既然先生要死,那我也不願在這世間苟活,願同先生同去。」

林叔寒聽了心頭一悸,趕忙說道:「若非,這都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女子,不要在裡頭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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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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