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走向柏林 (1)

第三十三章 走向柏林 (1)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帘縫隙喚醒了陳盈。過一會兒,她揭開毛毯,從床上坐起來,光腳走到窗邊。山下河水波光粼粼,一掃夜晚的晦暗展示出新的活力。陳盈這才注意到他們所在山上種著許多濃密的松樹,這些常青樹分泌出濃厚的油脂,產生特殊的香氣分散開來,使周圍的空氣中更顯出幾分肅穆清幽。

現在去吃早飯還嫌太早。陳盈聽到幾名服務員在樓梯口用捷克語交流,之後乘坐鐵籠電梯下去。她提醒自己應該給他們一點時間和空間做準備,不要沒有教養地催促別人。而且她也沒餓到必須馬上用餐不可。汪屹還睡在沙發上未醒。他的頭沉沒在兩個羽絨枕頭之間,一隻手垂在毯子外面。陳盈走過去悄悄扯過毯子一角為他蓋上。她拿起他昨晚留在這邊的書,倚著帶窗那一面的牆邊,借著窗帘縫間的光亮看。有一頁書上夾著書籤。她順著書籤翻開,看到他用鉛筆劃著一句話:

「當我愛你時,風中的松樹,要以它們絲線般的葉子唱出你的名字。」

她合起書,走到陽台上。太陽升起來,殘留的寒意四散逃開,躲進狹窄陰暗的石縫裡。再過一會兒,廣場上的天文鐘就會響起,把昨夜的秘密到處傳遞。儘管她沒有做什麼,床上還留著獨自睡過的痕迹。她仰頭看著淡藍色的天空,幾隻烏鶇叫著從頭頂飛過。這是又一個晴天的預兆。

「醒了?」汪屹用手遮著眼睛上方問。他單手撐著沙發邊緣,一不小心差點滑下來。陳盈趕緊關上窗,走到他身邊。她蹲在地上,看他睡眼惺忪地打哈欠,頭髮亂糟糟的。

「早安。」她把眼鏡遞給他。他眨眨眼,戴上眼鏡,象徵性地環顧四周。房屋中間的地毯上立著摺疊起來的餐桌,像屏風般將房間一分為二。昨晚他們就隔著這張不太平穩的桌子聊到半夜,最後各自倒頭昏睡過去。

「我——想去廁所。」他往被子里縮了縮。白晝的光芒讓他們都不好意思起來,陳盈趕忙走進廚房,低頭看著晶瑩的水珠正一滴滴從生鏽的水龍頭邊緣落下。一會兒,汪屹從衛生間出來,他用冷水處理了打卷亂翹的發梢,眼鏡片也擦拭一新。他悄悄地走進廚房,輕輕抱住盯著水池發愣的陳盈。

「去吃早飯么?」他輕聲地問。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

「嗯。」

他牽著她的手下樓,在餐廳靠窗的座位坐好。他端來兩份麥片粥還有一些時令水果,她拿了幾個小圓麵包還有烤培根肉。他安靜地吃完麵包,又給自己沖了杯咖啡。

「今天有什麼計劃?」他看她喝光最後一點牛奶問。這時他們面前的餐盤裡空空如野。

「還得想想。」她從隨身背的書包里拿出旅遊指南,沒有頭緒地翻著。

「跟我回柏林吧。」他壓住她手裡的書說,「我可以給你當嚮導。」

她看著他,反覆衡量這個決定是否妥帖。

「我們不能在這裡呆太久——除非申請旅遊簽證。」他繼續說,「你也沒去過德國,之後正好可以從漢堡回哥本哈根。」

她想不出可以反駁的理由,跟著他上樓收拾行李。為了節省經費他提議坐國際大巴前往,這是適合她心思的建議,更何況車站很近,就在距離旅館一個街區的地方。

自從十月底離開丹麥,她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收拾行囊。明明僅是做客的異鄉人,卻在每次離開時像對故鄉那般留戀。在布拉格,陳盈沒有去過黃金巷,也沒拜訪瓦茨拉夫廣場。她甚至也沒機會嘗嘗赫爾德啤酒和富有彈性的圓筒冰淇淋,就連她最愛去的博物館也沒逛幾個。她在行李箱旁收拾物品時還是忍不住難過,不想就這樣離開波西米亞風格廚房裡那些還覆著水膜閃閃發亮的餐具。在理論上是絕對自由的情況,現實中總有其他約束存在。旅行箱里像裝了只天文鐘,精密地計量時間,無情地提醒攜帶者每一次離開。她在旅行中不得不學會和離別打交道,在不同的國家和城市間漫無目的地遊盪,聽不同的語言和自己道別。

她想起來時火車上碰到的兩位老人,還有在丹麥時約翰分別模仿德國人和義大利人的俏皮神氣。她想起剛從布魯塞爾出發時的孤單。等她拖著行李箱出門時,汪屹正在旅館門口等她。他背起她的包,用空閑的那隻手和她十指相扣向車站走去。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在布滿青苔的路上,車站乘客還很少,只有兩位工作人員在清理前一天晚上遺留在角落裡的碎玻璃瓶。

「兩張去柏林的票。」汪屹說。

售票員從兜里撕下兩張綠色的票根遞給他,然後走出售票亭,在陽光下用一隻手熟練地將煙葉卷好。他盡量站得離他們遠一些,吐出來的煙圈在周圍消散。他用力嘬了幾口,把剩下的煙頭丟進盛滿水的破鐵桶里。

「車馬上就來。」他用蹩腳的英語對他們說,摘下帽子用手胡亂地捋捋頭髮,然後他隨意地插著手,挺起渾圓的啤酒肚。

陳盈點點頭,看著山下河水裡那些移動的白色圓點。汪屹告訴她那是疣鼻天鵝,它們從北歐飛來,途經這裡而後南下去地中海越冬。

「我們在逆流而上。」他半開玩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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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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