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布拉格之夜 (3)

第三十二章 布拉格之夜 (3)

?陳盈擔心地從窗帘縫隙向旁邊看去,在暗夜的背景下什麼也看不清。她順著窗邊的牆壁慢慢蹲下,最後坐在四周捲起毛邊的地毯上。這是張粗呢地毯,深紅的底色中間繪著一簇白玫瑰。地毯靠近窗邊的兩個腳上還墜著金色的流蘇,現在磨得只剩下系流蘇用的繩結。

「陳盈,是我。」這次又有人敲響窗上玻璃。她聽見汪屹的聲音,循著窗帘邊緣看去,見他正一個人立在陽台上。

她拉開窗帘,正要打開窗框上的鐵栓。他卻連連擺手,阻止她。

「剛才嚇到你了吧?」他隔著窗戶說,「對不起。」

「別再跳來跳去,這裡畢竟是二樓。」她盡量平靜地提醒。

「這個——小事。」他咧嘴一笑,「這樣的夜晚,我不想一個人呆著。剛才看你沒回應,以為你睡了。後來又怕你疑心有人入室搶劫,所以再過來和你說清楚。」

「嗯。」她借著月光研究他的臉,心裡掂量這些話的可信度。

「可以和我說說話么?」他拉過陽台上唯一一把椅子,坐在她的窗外。她拉起四分之三的窗帘,正好可以讓月光投進屋裡。她蜷起雙腿坐在地毯上,雙手抱住膝蓋。

「可能是生日的緣故,總想找個人聊天。」他開始說,偶爾看看夜幕下的伏爾塔瓦河,整條河流現在變成黑色,橫跨其上的各座橋樑隨著行人身影的走動,閃動著光芒。「每次過生日,我都會覺得日子過得很快。匆匆忙忙,一年就沒有了。我們害怕自己閑著,總覺得那是一種罪過,唯有忙碌才能體現價值。我們不停地向前,不停尋找延伸的方向,不斷求新、求變,唯恐因為不知道一些事情而被時代淘汰。有太多的知識像一次性餐具那樣被認識、被消費,然後丟棄——頭腦變成了篩選器,忙著過濾,留下新知識,淘汰舊思想。」

「也許人需要遺忘,如果所有記憶都不肯捨棄,生活將變得不堪重負。」陳盈說。

「你說的對。可是很奇怪,人對自己的記憶沒有主動權,時間會在抹去一些的同時強化另一些的存在。」

「比如什麼?」

「比如我愛你。」他安詳地說,「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便無法忘記。即便自我催眠了很多次,還是不能就此忘卻。我不想承受沒有你的生活——無論你以什麼樣的身份存在。」

陳盈看著他在外側窗戶上歪歪扭扭地畫出一個不太規則的圓。

「我在荷蘭看見一個中國旅行團,裡面有個女孩和你梳一樣的長發。」他繼續說,「就在梵高博物館里。我跟著他們從一樓走到三樓,看遍了所有手稿和油畫。最後他們停在入口處的商店,大概是打算買些紀念品回去。她執意挑選一幅《星月夜》的仿作,一個貌似她男友模樣的人付了錢。自那一刻后我便沒有繼續追隨,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你。」

她靜靜地聽著,頭靠在一邊的肩膀上。他舒展開雙腿,仰頭望著星空。

「後來我去了海牙。」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沒有看她,「和另外兩個同學一起又去了席凡寧根。可能因為是冬季,北海的風吹得我們牙齒打顫。他們倆沒待幾分鐘就喊著要回去。我沿著海灘走了一圈,撿到一根還算完整的角嘴海雀羽毛,總算不虛此行。」

「從海牙回來,他們計劃去巴黎,我也跟著走了。」他接著說,左手貼著玻璃撫摸她臉頰的輪廓,「這是個錯誤的決定。那是蜜月聖地,世界時尚之都。凱旋門、埃菲爾鐵塔、盧浮宮、香榭麗舍大街……不用我多說你也能在網上找到它們的圖片。我想我不適合去這種浪漫的地方,迪士尼和聖母院都激不起我任何興趣。第一天晚上另外兩個人嚷著要去看巴黎夜景,我獨自待在賓館上網,只想知道你在哪裡。」

「我離開荷蘭時突然做的決定,沒有通知任何人。」她解釋。

「我知道。所以一看到你的回信,立刻決定過來找你。」他說完苦笑了一下,「最後一刻訂的機票,剛買完就沒空位了。」

陳盈站起來,隔著窗戶觸碰他的指尖。

「不過我覺得很值得。」他站起來直視她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眸子閃閃發光,「看著你穿條舊圍裙在廚房裡忙前忙后,收拾水果、煮湯,或是做點別的什麼。就連你刷粘在胡蘿蔔上的泥樣子都很美。你討厭蝦的硬尾巴,每一隻蝦的殼都要被仔細剝光。在這樣家庭式旅館里,有你為我做生日餐,讓我覺得布拉格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陳盈看著他,月光在他身體一側留下長長的影子。他呼出的哈氣噴在玻璃窗上,留下白色的印跡。她默默地打開兩層窗戶上塗了油漆的窗栓,定定地看著他。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略顯瘦削的臉龐。

「你的手指好冰。」她說。

他伴著東歐初冬深夜的風大步走進屋,把她抱在懷裡。她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上,幾乎被他壓得窒息。他的頭垂在她的肩膀上,顴骨蹭著她的額頭。他撫摸著她披在身後的長發,用衣服把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她伏在他的懷裡,聽著顫動的心跳聲不斷傳來。月光從陽台傾瀉進室內,給屋內傢具披上一層銀白色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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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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