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世界之北 (3)

第三十六章 世界之北 (3)

?一瞬間,帶刺的海藻和破貝殼順著水一同湧來,爭相要劃破陳盈的皮膚似的。它們隨著海浪輕微地起伏,連同水底的碎石切割她的腳趾。水冰涼刺骨一會兒雙腳就麻木了。她面向太陽站著,啟航的汽笛聲在耳邊飄過。她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座教堂,上午參加彌撒的人還沒有出來。教堂門口的路上靜悄悄的。她在海水裡站了一會兒,等到徹底感覺不到腳底的刺痛了才走上岸邊。她用餐巾紙馬馬虎虎地擦腳,坐在路邊穿鞋,順著柏油馬路向教堂走去。那幾幢白房子正瘋狂地吸引著她,有必要過去看看。

她低著頭向前走,像平時在校園裡那樣。秦宏曾說她這副樣子很像自認有罪的人。她跟著一行人穿過馬路,才發現這座教堂和以往看到的不大相同。棕紅色的磚牆上有排細長的窗戶,門口旁邊立著一座銅鑄的半身像,草地上全是灰色的鴿子,不怕人地咕咕叫著。她鬼使神差地推門進去,正好趕上牧師佈道的尾巴。

她在最近的座位上坐下,低著頭,正好提提有些沾濕的襪子。管風琴開始合奏,深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她沉浸在樂曲的旋律中,陽光透過花窗照進大廳里,每個人都變成色彩斑斕的樣子。她掏出剛才在火車站買的幾張明信片,思量著該把哪一張分給誰。她願意相信這些明信片也是有獨立意識的,它們會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未來的主人。這是她在旅行中留下的愛好,約娜在她去英國前透露了這個秘密,這是無價的禮物,保佑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也讓她對每個國家的郵局略有所識。

當人們開始散場時,她就縮在角落裡寫明信片。她選了很多張繪有船和海的照片寄回中國,不是所有的海都是一片平靜的碧藍。但是她相信,它們的心始終都使用同一頻率在起伏。她專心致志地寫,像往常那樣盡量把字寫得小一些,以便能多加些內容。

「你今日所經歷的一切,必將成為日後之財富。」

這是明信片的結尾句,收信人是吳雲。

等到她完成最後一張明信片時,教堂里已經變得十分安靜。她抬起頭環視四周,想找到常見的那種燭台,點起蠟燭后就出去。然而她驚訝地發現汪屹正從前兩排的座位上朝這邊走來,躲避已經來不及了,他臉上還是她經常見到的那副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你怎麼在這裡?」她劈頭就問,忘記了該有的寒暄。

「為什麼不能?」他反問她。

「誰告訴你我會來這裡?」

他解釋說他在德國的同學認識她在丹麥一起小組學習的同學。是這位組員走漏了風聲,他在FACEBOOK上高調宣布自己將在巴黎度過整個周末,因為本周的學習活動暫停。汪屹就是由這位中間人獲得了重要情報,在他的推測下,她會來挪威,而教堂又是她極為偏愛的地方。

她聽完他的辯白,心裡仍覺得非常牽強。她懷疑他黑了自己電腦,或者非法侵入她的電子郵箱。她咬著嘴唇不說話,眼睛里只有他那張平靜的臉。

「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不回我的郵件?」他問。

「我不能……」她說到一半又停住了,揚起臉看著他,「我們別再見面了。」

他沒說話,低下頭,剛才浮現的笑容消失了。他用一隻手擋在眼前:

「你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不然還能怎樣?」她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我的室友吳雲,因為男朋友被人家搶走,已經快瘋了。現在因為安慰她,把孫瑋和我們大家也快逼瘋了。我不能……不能……」

她雙手按住頭的兩側,長發從指間垂下來。頭腦里有種東西讓她無比痛苦,那是一種液體狀的疼痛,不能從眼睛或者鼻腔排出來,只能順著嗓子吞下去,全都沉進胃裡。這種液體不斷地湧出,她只好仰著頭,讓它順著喉嚨流入身體。

他站在原地,好像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看著她被負疚的盔甲包裹起來,放棄了進一步接近的打算。過了一會兒,他探身向前,把她抓進自己懷裡,緊緊地擁抱著。

「我想秦宏會發瘋的。」她邊說邊退出他的懷抱,「別再來看我了,回國也別找我。」

「好吧。」他被迫放棄了,讓她獨立地站在一旁,站在太陽光里。她的頭髮上又閃爍出慣有的金色。她手指的一側還留著墨水印跡。那是她在柏林時,他趁她睡著了在她無名指上畫的。那是一個不規則的環形,他剛才還想藉此打趣她來著。然而現在這笑話變得刺耳了,他沉默地看著她。

「再見。」她說著推開教堂的木門。她關上門,連同他一起關在大廳里。門口草地上有孩子在玩耍,趕著覓食的鴿子們跑來跑去。她感到剛才那股壓進身體里的疼痛正翻上來,從眼角不斷湧出。她用紙巾擦擦眼睛,急匆匆地跑過街巷,一頭扎進旅館房間中。等她再次抬起頭時,窗外明媚的陽光已被烏雲遮住,整個城市暗淡下來。海邊的微風卷著雪花吹進窗內,在她臉上融化。她想起早晨去博物館的山上遇到一個日本女人,她嫁過來很多年了,總想邀請陳盈到她家裡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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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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