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從柏林到哥本哈根 (3)

第三十五章 從柏林到哥本哈根 (3)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等列車到達漢堡時幾乎無法看清五米開外的路。陳盈拖著箱子跟著北上的人群向碼頭走,天空灰濛濛的,乘客們哆哆嗦嗦地在唯一的休息室里等著,看暗黑色的海浪被風挑唆著不斷在岸邊咆哮。蓋著雪的海灘上滿是浪花留下的白色泡沫。還有比這更悲涼的景象么?陳盈心裡想。她相信這是上天的懲罰,眾神集體下的詛咒。她看著越來越高的浪頭,心裡有一種想被海浪吞噬的衝動。她想成為這寒冷世界的一部分。

「小心,孩子,這裡很危險。」有位身材高大的女士好心提醒她。她穿著一件很厚的羽絨服,脖子上圍著條花披肩,她的樣子馬上讓陳盈想起了約娜。

「謝謝,我——沒注意。」她用德語回答,馬上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汪屹說得對,不同的語言能擁有不同的回憶,她決定以後盡量不講德語,除非生活所迫。

「你要到哪裡去?」那位女士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變化,繼續問。

「哥本哈根。」陳盈簡單地回答。

「真不錯呢。」她說著領著陳盈走進候車室的咖啡館里,兩個人各買了杯熱咖啡找個小桌坐下,「我要去瑞典看我的家人,在哥德堡。從哥本哈根坐車還要有兩小時的車程。」

「好辛苦,不能住在一起。」陳盈嘆息。

「哦,不怎麼辛苦,我兩個禮拜才去一次。看看孩子們,他們——都和我的前夫住在一起,還有他現在的妻子。」

陳盈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一直在慕尼黑工作,這兩年搬到柏林。而他一直在哥德堡。我回不去。」她說著喝了幾口咖啡,滿意地微笑起來,「最大的孩子大概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女孩。我很高興前夫又找了一個女人,她把我的孩子照顧得很好。」

「那就好。」

「是啊。我總覺得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沒必要再講那些繁文縟節。我不知道中國人是不是也是這種觀點。」她說到這裡停頓一下,從半月形的眼鏡片上方觀察陳盈,「我也不再想探究婚姻中的對與錯,無論怎樣都只是個過程。我更希望自己能早點退休,和孩子們在一起。畢竟因為工作已經耽誤了太多事情。」

「能和您聊聊真好。」陳盈笑了。

「我喜歡和其他乘客聊天。不然旅途很長,太憋悶。我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

她們將咖啡一飲而盡,邊聊邊加入到乘船的隊伍中。巨大的郵輪停在碼頭,通體漆成白色,在欄杆和重要邊線處都刷著黑線,船頭最明顯的位置用略帶傾斜的字體寫著「維京號」。大家自覺地排成長隊,等候檢票員驗票后登船。船頂高高的煙囪隱約有水蒸氣冒出來,周圍有零星送行的人。所有人都穿得厚厚的,站在風雪中。

「再見,德國。」陳盈進入船艙前回頭看了一眼。

這座海港城市完全湮沒在雪中,那些濱海的紅房子很多在窗戶下面帶著「X」形的裝飾,像是特意和斯堪的納維亞的建築風格進行區分。海鷗圍著郵輪來回飛翔。距離海港不遠的聖米歇爾教堂在風雪中傳來鐘聲,這聲音守護著陳盈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即使在無法看清的時刻也巍然不動。她站在船舷靠海的一側,盡量不再回頭看即將離開的土地,這裡有一種東西讓她不忍回頭,她寧願關注海里漂浮的漁船,還有那些剛剛入港的貨輪。

她在這個國家裡有一個秘密。在輪船到達丹麥第一大港時,她的精神還留在德意志的中心。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就連和她最親近的梁靜也沒提過。她感覺自己和剛離開丹麥時大不相同,她不再害怕也不再猶豫,她變得有些像那些追求男女絕對平等的北歐人。

那位和她談話的女士走到吸煙室聊天去了,陳盈站在盡量能看得到船頭的地方。她原本堅持站在甲板上的,但風浪吹得她雙膝生疼,長款羽絨服的下擺也遮不住它們。她不得不縮進船艙內,透過圓形的玻璃察看窗外。這是一次有點危險的旅行,途中被迫更改了航線,而且每個人都被強迫穿上橙紅色的救生衣。

「如果我們掉進海里,在這麼冷的天氣里一定活不成。」有位年輕乘客看著窗外的海浪說。

陳盈沒理會他。船艙里沒有空調,水蒸氣全都凝結在玻璃和冰冷的鐵板上。座位托著她跟隨船體上下顛簸,在蒼茫的海面上天和海交融在一起,無邊無際。開入丹麥海域后風浪小了很多,大雪沒有給陳盈留下一絲陽光的空隙思考。傍晚時分,那些刷著黃藍油漆的尖頂房屋出現在眼前,她從恍惚中醒過來,突然感到十分欣慰。平日里那些玻璃鋼製成的小船還泊在港口,許多白色的桅杆上都落了雪。她下了船,按照記憶走在出發的碎石路上。一頭扎進畫滿塗鴉的地鐵站。又過了一會兒,經過馬場,她作為最後的乘客在便利小超市前下了車。然後拽著箱子,在鋪著白石子的小路上飛奔,周圍的連翹早被掩埋在白雪之中。她朝那唯一亮著燈的房子衝過去,差點滑倒在門口的地毯上。

「我就知道你回來了。」約娜說著開了門。她還穿著深藍色的浴衣,和陳盈離開那天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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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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