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夏羌對錯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夏羌對錯

雲蕭醒來的時候眼前跳躍着模糊的篝火。

深林野處,蟲鳴獸吼之聲時有響起,遠遠蕩漾在山林遠處。

頭頂冷月侵人,眼前火光曳躍。

黑衣紅櫻之人定了定神,方轉目看向周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酣睡的人,他們或橫或卧或靠,有男有女有孩子,沉睡的模樣都很安穩,一派與世無爭的忘愁。

遠處兩個成年男子身形的人對坐在更小的篝火旁小聲說着什麼,不時笑出一兩聲。看情形應是在守夜,但看着看在夜話聊侃。

雲蕭凝目在一個四仰八叉睡在篝火旁的小女孩睡顏上,神色有些恍惚,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腦中茫茫然的。

下時箭雨如飛從上方射落、腦中「嘭」的一聲響起入水的驚聲……他才猛地驚醒,憶起彷彿只是片刻前的事。

黑衣紅櫻之人聲息一窒,心中猛地急道:師父?!

靠坐在篝火旁大樹上的人驟然急急向前傾身,急亂地逡目去尋。

下時他一動,便覺肩頭一重。

已然汗濕後背之人這時轉目來看,便見心心念念之人正闔目靠在自己右側肩頭,似正睡着。

雲蕭只看一眼,一時又恍惚了……身畔之人仍舊衣白如雪,微沾林葉灰塵,她雙手輕束放在小腹前,斜斜地跪坐在幾叢乾草上,背靠大樹,正輕倚在自己肩頭閉目安憩。

平和而安寧的神色,靜謐而安穩的模樣。

雲蕭一時覺得滿心炙熱,所思所念所愛所護近在咫尺,他觸手可及;一時又覺得如夢似幻,此情此景恍若夢境,一觸即碎。

一時有些痴症茫然地呆看着她於火光下蒼白羸弱、閉目無聲的模樣……

聽着她靠於自己肩頭,輕淺若無的呼吸。

下時緊靠在他肩側的白衣女子忽於睡夢中蹙緊了眉,眼睫顫動一瞬,低喑憂懷地喚了一聲:「蕭兒……」

雲蕭聽得神色微一怔,滿心柔軟地欲伸手撫她的臉。

只是左手微一動,便覺到僵硬拉扯的疼。

雲蕭轉頭一看,此前斷骨未愈的左臂已被重新固定包紮過,黑衣長袖下纏滿了白色的布纏,整個左臂被綁得筆直,既用不上力,也不能彎曲。

雲蕭便就輕輕放下了左臂。

這時方有感右手掌心亦傳來針斫的刺痛感,低頭便見右腕上方原先在落崖時被鐵箭射中之處已被取箭包紮過,右手掌心亦纏了一層薄薄的白紗,能聞到兩味熟悉的去毒藥草的清香。

應是師父為他行針袚毒後上了葯,纏上了紗布。

他本為奇血族人,能輕體內毒息,此時右手中毒麻痹之感早已不存,應是掌心之毒已去。

雲蕭闔目凝息將內力運行了幾周天,一面思忖此下境況一面忍不住又轉目去看了身畔女子。

往日五感極敏銳、只要有生人在側就定然會叫意識醒著的人,今時今日在這眾人所圍的篝火旁竟似安然睡著了,雲蕭能看到她胸口微微起伏,呼吸輕淺來回。

黑衣紅櫻之人靜默一瞬,有感篝火迷離,忍不住偏轉過頭親了親她緊靠在自己肩頭、頭頂的發。

深林野處篝火離離,長夜無聲。冷月如輝,鋪灑在這天地一隅、山間一角。

雲蕭挨着她,便覺此生安穩,別無所求。滿心柔和。

他伸手拿起身上不知何人給他蓋上的粗布麻麾,笨拙而又小心地蓋到了身畔女子身上,而後靠在身後的大樹上,重又閉上了眼小憩。

回想當時境況,他已猜測到自己與師父應是被這林中之人救了,此時正受他們拂照,一面給自己治傷一面待自己醒來。

再睜開眼時月半中天,遠處那兩個守夜聊侃的男子正向自己看來,似是察覺到自己醒來,正打量他。

雲蕭回望了他二人一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們身形高大、額發蜷曲,應屬羌人。

心下微微凜過之後,黑衣紅櫻之人不動聲色地向二人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溫意,思及被救,面上多少帶了感激之色。

那二人得見雲蕭面上所露感懷謝意便都愣了一下,下瞬靦腆地回望他也點了點頭,未再打量。

「綠兒……」

聽得身畔之人口中無意識地輕喚,雲蕭心下一震,迴轉過頭看她。

便見輕靠在自己肩頭的女子睡夢中眼帘一顫,兩道淚水自眼角滑落流出,慢慢流過臉頰,濡濕了自己肩頭的黑衣。

雲蕭看着她,看着她,心上輕輕揪疼起來。

次日林中鳥鳴聲聲,嘶馬輕啼,雲蕭再度醒來。

他後來恍惚凝望着身畔之人,又慢慢閉上了眼睛,有感身上重傷未愈又添新傷的疲憊倦澀感,眼帘再闔之後便又昏沉了。

因陰陽蠱之故,他體內日夜顛倒、陰陽相逆,白日周身寒涼,夜晚周身暖熨,靠坐林中熟睡也不覺得冷。

此時天際微白,日月相交,端木正跪坐在他身前給他查看傷勢。

黑衣紅櫻之人方睜開眼,縮在端木懷中的雪娃兒便探出頭來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看着雲蕭,輕輕叫了一聲:「咯咯。」

端木孑仙立時抬目:「蕭兒醒了?」

雲蕭看到她空茫的目中一閃而過的慰色,知她五感已弱,立時溫然出聲「嗯」了一聲:「蕭兒醒了。」隨之便也伸出右手去把女子的脈,查看她身體可有大礙。

端木並未攔他,任他執手搭在她脈間,語聲輕寧:「我無大礙……只是本已時日無多,殘軀如舊,你亦心知……便不必太多憂懷。」

雲蕭倚靠在樹上聽着她言語,眸色沉靜而幽緩。半晌后,他又輕輕「嗯」了一聲,同時傾身而近,伸右手環抱了女子,附耳與她:「嗯……我知道。」

端木孑仙被他抱得一愣,下瞬回過神來,方憶起了自己那夜大雨中與他所言。

後知後覺,他們竟似已非純粹的師徒關係了……

女子心門霎時禁不住一跳,有些忌憚,有些惶然,有些深悸,有些空茫,又有些釋然。

白衣的人躊躇一瞬,亦伸手回抱住了雲蕭,輕偎在他胸前頸側,語聲輕而斂:「我此身境況已是如此……但你身懷異蠱,日寒夜暖,雖傷愈迅速,卻仍不免令我憂懷……」

端木孑仙不免微微擰眉,輕言問他:「此蠱當真全無一害,僅是師姐予你強身的葯蠱罷了?」

此時天際灰濛。

林中燃了一夜的篝火多數已熄,縷縷輕煙混著薄薄的霧氣繚繞在林中,圍繞在二人周身。

四周沉睡的羌人大都還未醒。

雲蕭攬她在懷,慢慢低下頭來尋着她的唇親了親,口中溢出了一聲輕應:「嗯。」

端木孑仙原在憂思,下時少年人尋近的鼻息噴在她臉上,便一愣,緊隨之二人雙唇相接,端木孑仙便不由地被他親得一恍。

有感身畔之人身上繾綣流存的溫意透過二人輕觸的唇渡了過來,她先是心神微震,而後耳根見紅……下時念及周遭倒卧在旁的眾多羌民,面上深赧,忙偏頭避開了雲蕭的唇。

端木孑仙微用力推開了他,低頭便道:「你、你昏過去有兩日……可、可覺得餓?」

雲蕭被她避開又推開,半點未惱,只又眉目溫然地看着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沉蕭,已是如願避開了女子先前所問。

晨光漸亮,旭日東升。

不多時林中宿夜的羌民都已起來活動,看見雲蕭醒來,都面露喜色。

雲蕭有感他們面上多淳樸之色,忙碌來去的都是些粗布短衣、額發蜷曲、面容黑黃的羌人,有男有女,約莫數十人,像是一個小村落舉家遷移著去哪兒,有馬有牛車,還有一輛黑布簾的大馬車,就停在林外不遠。上面應是堆滿了衣被等物。

夜裏看不明悉,此時雲蕭再逡巡一二,便也見了十數個同他和師父長相更近、發更直、面偏白的中原漢人。

他們說着或流利或磕絆的羌語,同這些羌民一起忙碌著,間或有孩子在他們腿邊跑來跑去地幫些小忙。

雲蕭想來,那些漢人中應是男的娶了羌族女子,女的嫁了羌族男子。

都為家人。

他們於此林中或洗晾衣物,或烘烤吃食,或煮粟蒸餅,或縫補衣裳,或整理行囊,一副遠行遷徙途中暫時將歇的模樣。

端木孑仙一隻手牽着其中一個羌族婦人的衣角被她領到雲蕭身側,而後摸索著在他身側坐下。

雲蕭知她因元力渡去大半,五感已和普通人無異,立時伸手來扶她。

那羌族婦人說着雲蕭聽不懂的羌語伸手向雲蕭遞來一碗魚湯,同時又塞了兩個饃兩張餅給他。

端木孑仙譯道:「若覺不夠,可再喚她。」

雲蕭聽罷即點頭,向著婦人道謝。

那羌族婦人便笑盈盈地看了他二人一眼,轉身走遠了。

「師父可用過早膳了?」

端木溫聲點頭:「她領我過去喝了些粟湯米粥,方領我向你行回。」

雲蕭聽罷眉間染上溫意,就著魚湯吃罷手中的饃與餅,便合上眼再行調息,將內力運行周天。

女子語聲透出些許微茫,於他身旁緩緩道:「他們自言是寧州青蛉一帶的羌民,因夏羌開戰,在大夏地界飽受漢官欺凌,難得生路,是故舉村遷往青蛉之北……想沿着青蛉水沿岸去到已然落入羌卒手中的越嶲郡……那裏有一人名為九州旭,是漢人與羌人所生之子,極為拂照漢地而回的羌民,不少漢地羌民自願聚集到他身邊,以謀生路。」

雲蕭聞她語聲含寂,不由睜開眼回望女子:「師父在想什麼?」

女子眼中空茫一片,半寂半殤半哀:「我所思……是西羌與夏的對與錯。」

女子望向雲蕭所在的方向,輕言道:「你可知,被皇上下令徹查,滿門抄斬,舉族流放的前兩任寧州刺史徐懷與周朗……在寧州之地的羌民及多數漢民眼中……都是愛民如子的好官……?」

雲蕭聞言微愣。

女子之聲恍然悠遠,透出無盡哀思:「羌民入漢飽受欺凌,唯有在靠近西羌的寧州,因刺史一視同仁,能得安居。徐懷在任時,寧州是唯一將羌民、漢民同等視之的一州……此地羌民漢民已然融為一體……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地界,羌民入漢都在受欺,故越來越多入漢的羌民都來了寧州,近百年來寧州已有七成以上百姓都為羌人,便連徐懷妻、母也是羌人……只因大片漢地不容羌民,夏羌開戰後夏地羌民更受凌虐,故徐懷舉兵而反,助陣西羌……他與周朗,都想讓寧州歸入西羌,免此地羌民再受欺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清雲鑒之傾城血櫻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清雲鑒之傾城血櫻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夏羌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