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丹心塵染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丹心塵染

一抹黑影掠入陣前,黑衣上間或揚起殷艷如血的紅櫻。

那位西羌虎公主手持長槊早已等候在陣前空地上。

黑影不給人任何遲疑緩神的時機便持劍沖了過去。

她看見劍影翻飛長槊如風,兩人的身影交織成流光,劍槊相撞擊碎成金分玉斷。

麟霜劍一瞬間被重壓折成了一張弓,然後猛地崩斷。

鐵槊卷挾勁風,「轟」的一聲砸在黑影胸膛上。

肋骨根根碎斷,五臟俱裂,血像潑墨一樣從黑影口中噴薄而出——

「砰」的一聲,一物被驚起的人手肘撞到,從榻沿小桌上猛地墜了地。

羅甸城中的營帳里,元火熔岩燈摔落在地上,石燈未碎,燈盞中的燭芯暗了暗,光芒淡去。

端木孑仙震怔地坐在木輪椅中,氣息難以抑止地起伏,一身冷汗,臉色如深冬積雪,白而又寒。

她輕輕眨了眨略瞠的目,引動眼帘顫動,滴落在眼睫上的汗便落了下來,像那日梅疏影伏在她身上嘴角蜿蜒而下的血。

她氣息顫動,十指都抖,一片茫然地伸手去摸索身邊……仿若一瞬間不止盳了目,還失去了所有感官。

便如那些時日在徐州雪嶺,在溫泉洞中,在他懷裏,在他背上。

不多時終於摸到了一人的腕,她顫抖的指尖覺到他微弱的脈,一下一下細細地跳動着……顫然不止的手指方慢慢凝滯了,她按着他的脈,起伏不止的呼吸顫瑟著一點點平靜。

是活着的。

他還活着……

蕭兒還活着。

她擰痛的心口恢復了些許知覺,然後蜷指低頭,霍然有什麼滴落在膝上雪娃兒頸側。

安靜蜷卧的白毛貂兒聳了聳耳,抬起腦袋,看到白衣女子臉上的淚。

椅中之人後知后覺地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有水順着指縫無聲往下流。

端木孑仙撥了撥唇,無聲輕抿了聲。

三日前,雲蕭掠入兩軍陣前,站在了長槊橫執、候於陣前空地上的西羌虎公主面前。

拉巴子看到出來迎戰的人是他,雙目微微瞠了瞠。

「此戰議后本由家師清雲宗主迎戰公主,此刻由我代她。」

北曲抿了抿唇沒有說什麼,面具下的墨夷然卻直直看着陣前黑衣紅櫻之人背對自己的身影……握了握劍。

墨然、孔嘉幾人肅面。

「為何……」拉巴子撥了撥唇,本不欲發出聲音,最後仍是用漢語問向他。

「不為何。」雲蕭看着眼前並不陌生的少女,慢慢抬起手中麟霜劍。「只是我向她請了願,此戰若敗,甘願死在公主槊下、死在此處陣前。」

拉巴子周身一震,目色微變。

未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已不矮,他執劍站在兩軍陣前、沙場中央,清瘦頎長的身形,冷靜決絕的語氣,凝聚成了一點火星,燃在了夏軍兩萬餘兵卒心中。

所有人都不禁一肅。目光凝了。

下一刻麟霜出鞘,他的身形便化成了影。

拉巴子震著心後退了一步。

劍與槊相撞,碎火像流星一樣劃開、燃起、炸裂。

拉巴子腕轉半周,雙唇緊抿,將手中鐵槊破風一揮,黏在槊上的長劍帶黑影被甩了出去。

甩出足有丈遠的黑影不過滯了一瞬,就又掠了上來。

火星四濺,鏗鳴不絕。

眾人本以為虎公主蠻力雖強,但一槊重近四百斤,她以此為武器雖顯勇悍,但畢竟是重器,勢必不那麼靈活。

此番見得,才發現全然不是如此。那根重達三百六十斤的鐵槊在她手裏便仿若只是一支竹竿,掄、轉、揮、刺,眾人都能聽見呼呼的風聲貼著黑影擦過,那風聲伴着鐵槊的殘影,能卷空中冷氣,能濺滿地泥沙,所到之處,削風斷日。

換作一般人,哪怕百步之外被這樣一根重器從面前揮過,被這樣強大冰寒的勁風一刮,心裏也要顫一顫,更遑論貼身而過的感受。

那人是真的不怕死了。

拋開了生死,在一次次衝上去,試圖以速勝速,尋到虎公主的破綻,一擊而殺。完全不管自己的生死。

只是西羌虎公主周身都有鐵槊揮出的罡風所護,那道黑影不知練了什麼輕功,身法已經快得像絲影,手中長劍寒光霍閃,身疊,劍鑠,幾如電。若對付常人,哪怕是已成名的武林高手,恐怕也早已死在他劍下不知多少次,但在此女面前,卻屢屢撞在她罡風之上,劍勢隨之一滯,緊接着就被虎公主手中隨後而來的鐵槊揮開。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眾人看得眼睛都已疼澀難忍,二人速度也未見緩下半分。劍指之處,槊舞之地,金石乍鳴,勢逾千鈞。

兩軍陣前罡風烈烈,飛沙走石,劍走如光射。

瓔璃推著椅中之人來時,目中一見,周身便一震,緊隨之便見西羌虎公主揮舞鐵槊的手勢微見緩滯,眾人之心皆一提,猜到是鐵槊太重,她舞得太久手臂承力太久,已傷。

但陣中黑影一次次以那樣的速度衝上去,又豈能不傷,他卻仿若全未受影響,身形不見慢反更快,抓住虎公主剎那的滯緩,執劍如一支利箭般刺向少女的頸。

劍中勁氣一凝,罡風已破!

人無不摒息。

只同時,拉巴子手中鐵槊揮如殘風疾影,砸向黑影身側。

夏軍之眾眼中一緊,料得只能回防再來!

但那人沒有。

任鐵槊砸在身上,刺向少女頸間的劍未停。

能見他口中急促噴出的血,灑在長劍上,流泄如洪。

他的身影被鐵槊砸中,未退、未甩出,原是罡風破后,另一隻手牢牢扣在了虎公主未執槊的那隻手臂上。

劍已臨頸,拉巴子目色一凜,揚槊再次揮向了面前黑影……他已重傷,再中一槊,必當場斃命。

額發蜷曲目光澄澈的少女,眼中凜冽肅寒之意在看到他視死如歸的眸時,終是一軟。鐵槊臨額一止,她說:「我認輸。」

日影下,三尺青鋒於此時穿過了少女的頸。

夏軍一震,羌兵皆驚。

血順着劍身源源不斷地往下流,卻並不見噴勢。

長劍似被罡風推得一偏,從虎公主頸側邊穿擦過,帶下了一塊皮肉,卻不是致命傷。

拉巴子抬起被他扣住的那隻手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傷口。

她拿着手中鐵槊,看了面前之人一眼,退後數步,而後轉身走回羌軍陣營。

黑衣紅櫻之人執劍拄在地上,口鼻皆在冒血,於她背後喘息咽血道:「你又……放我一次。」

夏軍只以為西羌虎公主被臨頸的長劍嚇住,提前認了輸,無不心驚大喜;羌兵之眾卻都躁動着在罵咧,似乎看出了虎公主的手下留情,見得那黑衣紅櫻的少年面相極美,不禁口出一連串污言穢語。夏卒不識,只當他們輸得不甘。

拉巴子背對雲蕭微垂眼,張了張嘴,無聲地說了那一句:美麗的漢人,你可願相信我的誓言?

未成語聲,只在心間。

她頸間仍血流不止,而後迎著一大群對她不停喝倒彩、唾口的羌卒走回去。

赫連綺之看着她翻上馬背,眼神一直是悠涼的,而後迴轉目光看向了那頭呆坐木輪椅中的那人一眼,天真無邪的眉眼隨即一彎,盡顯孩子氣。而後語氣森然道:「撤退!」

羌騎帶着一連串罵聲勒馬往回走。

雲蕭於這一刻雙手自拄地的劍上滑過,迎面撲在了地上。

夏軍泣喜。

抬入營帳三日,雲蕭未醒。

左肩往下帶整個左臂骨裂數節,須得一斷斷地接起,數年方能長好,即便長好也不過看似無常,其實再難使力,已然廢了。

五臟六腑都被震傷,一連三日昏迷不醒,高燒不斷,脈相時斷時續。

葉綠葉所躺的床榻便在他不遠處,亦是未醒。

端木孑仙守在他們所在的營帳,三日不憩,來回照看兩人,直到雲蕭退了燒,葉綠葉的脈相也平穩下來。

她忽然有些茫然,怔怔地坐在木輪椅中,不知何為。

瓔璃端著煎好的葯進來時,便見女子趴在雲蕭榻沿昏睡了過去。

此時已入秋,夜風見涼,她放下藥碗拿了件薄麾過來時,便見女子似是做了噩夢,猛地驚醒,起身那瞬手肘一下子撞在了榻沿案几上的元火熔岩燈上。

原本於帳中微微跳躍着的昏黃暖光的元火熔岩燈被打翻在地,燭火一暗,燈芯幾滅。

瓔璃心頭一跳,目色微驚,立即上前扶起了元火熔岩燈。

她不知椅中女子夢見了什麼,只是感覺出了驚醒之人一瞬間極深的恐懼。下時見得女子仿若全未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伸手無措地去摸索榻上之人的脈……瓔璃眼中一緊。

她觸在雲蕭腕間的手一直在抖,抖到瓔璃忍不住咽了聲,她才緩緩凝滯住。

而後瓔璃便見她怔坐一瞬,淚無聲自眼睫上滑落了下來。

她無知無覺地眨了眨眼,淚流無聲,於燭火飄搖間慢慢打濕了她冷白如雪的臉、單薄染塵的衣,滴落在膝頭、雪娃兒身上。

瓔璃不知為何,抱着元火熔岩燈的手一抖,心口微絞,慢慢垂下了眼。

「我們走罷。」椅中女子忽然轉過頭來,望向了瓔璃所在的方向,輕聲又道了一遍:「我們……走罷。」

她的目中似有波傾浪涌,又似靜如死水。

一瞬間喧囂。

一瞬間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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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雲鑒之傾城血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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