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激怒

左虞陽走後，蘇達永坐在原地出神了一會兒，然後他走到窗邊，抬頭看着孤零零掛在天上的一彎月兒，清冷的月夜正好映照着他此時的心境，他的思緒起初有些似湖水泛起的漣渏，絲絲縷縷，似盡未盡，然而最後終都歸為一片死灰似的沉寂。

柳易踏進來時，他已經坐回原位，面色平靜如常，很難從他的臉上窺探他的內心一二。

而看着柳易走進來，臉上的表情也同樣不多，也同樣很難從他的表情中窺探到他此時是如何心境，蘇達永卻是不得不由心地稱讚佩服一聲，在柳易這個年紀，能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后還能保持如此尚算冷靜的狀態，實在難得。

他當年若是有他這樣的狀態，也許能改變很多人的結局，但往事註定一去不復返，他只有往前達到終點才能使一切終結，所以，看來蔣白芷確實有一個了不起的孫子，他微微笑了笑。

「柳世子突然半夜造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有些時候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不需要挑明得更清楚，因為那樣會失去一些樂趣，也會引起一些棘手的麻煩。

蘇達永雖然不懼，但他不喜歡增添額外的麻煩，他更想儘快處理完這裏的事情，回到晉國去，那裏才是他大展宏圖與理想的地方，而他此時的故意問話，也不過是他想看看柳易還能忍到什麼地步，刺激一下他的內心。

柳易看着蘇達永，好半晌他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而沒有其他的反應。

蘇達永仰頭也看着他，然而看着看着，他卻笑了，然後嘴角微笑的弧度漸大。

柳易終於被激怒，上前兩步他粗暴地隔着一張書桌雙手揪起蘇達永的衣領，眼眶湧上血絲像一頭瀕臨爆發的獅子壓制地低吼著：「知秋在哪兒？」

蘇達永仍然保持微笑，彷彿柳易揪的不是他的衣領，他很有風度，看着他如今的狀態，他感到很是滿意，看來還是少年心性，有着熱血與憤怒，這很好，符合他的期望。

所以他十分大度與寬容，畢竟失去了心愛的女人，這種狀態他完全可以理解，他也曾經痛不欲生，這種感覺幾十年後還給蔣白芷的孫子，讓他感到真是天意循回。

「知秋是誰？是你喜歡的那位姑娘還是……」

「蘇達永你最好別考驗我的耐性！！」

蘇達永眼神泛出冷意，輕蔑地笑了一聲，他用雙手抓住柳易的手腕，用力一壓便將他推了回去，然後他整理著被揪亂的衣服，又重新坐了下去。

抬眼看着柳易，蘇達永說道：「就這麼沒有耐性呀，」他盯着他，用神態告訴他，如今是誰完全佔據着上風，「當年你祖母就是這樣對待我的，你如今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最好再多一些耐性，畢竟想見知秋姑娘的日子還長著呢。」

柳易通紅著雙眼，攥緊著雙拳，死盯着他。

蘇達永微笑着，緩緩地往前靠了一點，雙手在桌上合起，眼裏有着貓戲老鼠的愉悅與把握：「你祖母的原意是讓我將蕭姑娘解決掉，但我改變了主意，我曾經也失去過自己心愛的女人，所以不想柳世子也有我這樣的遺憾，我救下了蕭姑娘，就是為了等待來日你能有機會與她重聚。」

「蕭姑娘如今已經被我秘密送往晉國，我想你現在跟我發瘋，有些來不及了，所以最好還是回去等待着，等到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你該用什麼樣的條件來換回蕭姑娘的自由，現如今講條件，還有些過於早了。」

蘇達永的眼神表現出他的確定，肯定，一定。

因為他完全清楚，柳易雖然和他經歷著相同的經歷，但絕不會同他當初那樣做出放棄的決定，從他同意他用左虞陽的救治換取他手裏秦樊與他交換的東西就可看出，這個少年，他太過重情義了。

而太重情義的人，就會表現出他的弱點，成為他的軟肋，普通人或許沒什麼，但對於一個將來要上戰場統領一軍的將帥來說，卻絕不是一件好事，無論要放棄哪一方，他的心裏都一定會經過掙扎，大受打擊，而將帥的心理因素尤其重要。

「你少威脅我，知秋要是少了一根頭髮，我拿你陪葬！」柳易壓着聲音說話，剋制着心頭的怒火。

他轉身而去。

蘇達永在後頭朗聲說道：「柳世子慢走不送，記得替我跟你祖母道個別，我可能讓她失望了。」

柳易的步履不停，身影走進黑夜中，蘇達永只盯着他消失在黑夜裏，臉上的笑容隨即消失殆盡。

趙、晉兩國求親的事情很順利。

唐復是個懂得即時享樂、性情溫和的君主，他的臣子都忠心耽耽，因此他無須多麼費心，只須上朝時聽取他們討論出來的建議，然後就中詢問重臣幾句，最後採納，這就是他聽政一貫的流程，既然他們都說還不到開戰的時候，他也不想戰火紛起，以至生靈塗炭，那就先和親吧。

唐復頭疼的只是見太后，錦惜那個丫頭呀，自己請求要和親，他一開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他的胞弟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胞弟弟媳去得早，太后當初哭得眼都快瞎了，他如何敢同意錦惜求和親的事？因此心煩地打發了她回去。

錦惜就轉而去求太后，跪在殿外一天一夜，米水不進，任誰去勸說都無用，太后又是心疼又是拿她沒辦法，最終只能是同意了她的一意孤行。然而太后雖然同意了，卻又埋怨他，當初不肯把錦惜賜婚給凌殊，他這個君王當得呀，真是左右為難，裏外不是。

唐復在趙、晉兩國之間考慮過了，這兩國的實力都相差不大，但晉國新登君王聽說是個狠辣之人，想着錦惜的個性，唐復還是覺著趙國太子或許更合適錦惜一些，雖說將來趙、頌兩國之間或許免不了開戰，但觀歷史向來如此，皆避免不了，因此唐復已是下了詔，由錦惜和親趙國，他的八公主和親晉國。

送親的人選也出來了，柳易送錦惜去趙國和親，這是太后要求的，說是柳易是少年將軍，在三國之間向來有盛名，由他護送錦惜去和親，是給趙國再施加壓力；而送八公主去晉國和親的亦是有威名的老梁將軍。

和親起行的日子就在這兩日了，唐復站在宮中的最高樓牆處，往外望着那郊外通往兩國的道路，輕輕嘆了一聲，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