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滿門

第五章 血滿門

孟驚鸞聽到源自胸腔之中的巨震,耳邊彷彿懸了一顆心臟,每一次鼓脹、縮緊都帶動著四周空氣。咚、咚、咚...

沉寂了數秒之後,她突然一聲嘶吼,拚命撲上前去,想抓著蘇遣周遭虛空的一切,「佩蘭,佩蘭!佩蘭!」

當意識到葉佩蘭的的確確是那樣輕易地消逝時,她的雙目慢慢血紅,抬手指著蘇遣,「你——」

——你為什麼這麼做?

彷彿被抽了魂魄,她的腦中一片茫茫,眼前綻開大片血紅色,那是春生的,是黎寧臨死前的掙扎,又彷彿佩蘭對她微微一笑,待伸手去觸摸,只有虛無……

她看到東叔平舉砍刀,一刀斬在蘇遣的喉間。頃刻有大片大片黑霧溢出。心中猛然一顫,不知是戰慄抑或復仇快感——殺了他,殺了他!

然而蘇遣只是握住了那把刀,面上一絲一毫痛色也不見,狂風驟起,他髮絲如墨,只襯得一張臉龐森然陰狠,「憑爾等區區凡人,想殺我?」將刀一轉,奪在手中,五指撫摸著鐵柄,他大笑出聲,「可惜我已是不死之身!」

孟驚鸞怔在了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見周遭的鄉親一股腦蜂擁了上去,耳畔夾雜著呼喊和咒罵,被圍在中央的男人雙臂一舉,忽而抖出細細的紅線來。

她眼睜睜瞧著那千絲萬縷的紅線纏繞,縛住所有人的身軀,起初尚且有人費力掙脫,而那紅線愈來愈緊,彷彿要生生勒進骨血,已無人敢掙扎,幾個漢子強忍著,那些婦人卻已忍不住疾聲呼痛起來!

幾步衝上前去,她瘋狂撕扯著那看似不過髮絲粗細的紅線,直至十指勒出血痕,到底是孩子家幾番無果,終於頹然坐在地上,淚珠子爭先恐後滾落下來,「你到底要做什麼……我們只是凡夫俗子,你到底要做什麼啊!"

蘇遣面上眉頭輕蹙,已浮出憐惜之色。

「怎麼就哭了?他們是凡人,生死無關緊要。我想要的唯小恩人一個。」圖窮匕見,他終於不必遮掩了,於是笑也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你隨我走,我不再傷一個人。何如?」

孟驚鸞慢慢地起身,擦掉眼淚,心下主意已定,「我隨你走,也無不可,只是你要平安送他們回寨中,我才能放心。」

蘇遣訝然似的略一挑眉,「小恩人要同我講條件么?」

他低低一笑,「無需交換什麼,我一樣可以對你為所欲為。你拿什麼同我講呢?」

孟驚鸞亦笑了,一張混著泥土血跡的臉上,唯有雙目灼灼有光,「我拿我的命。」她手腕一翻,匕首已橫在頸上,「信不信,全由你。」

蘇遣順目,眼中別有深意,良久勾唇一笑,「可以。」

青山之間,雲霧繚繞,竹樓高低,傍水而立,紅木寨門,上書年家寨。

寨門后已聚集了大片族人——起先是春生的失蹤,緊跟著孟驚鸞一干人徹夜不歸,那些去尋找的親眷,壯丁也沒了音訊。此事傳遍上下,連族長亦驚動了,領著老少,烏壓壓地聚集在寨門前。

蘇遣的目光緩緩掃視人群,面上不起一絲波瀾,良久開口,「這窮山僻壤,彈丸之地,不該是困你一生的囚籠。」他垂首嘆氣,「隨我回歸聖域,你便會會知曉,三界之間,天下之土,大得很呢。」

孟驚鸞打量著生活了十餘年的寨子,打量著眼前熟知的高腳竹樓,山水草木,心中極盡不舍,眼底不由得酸澀起來。

如果她有那麼一絲一毫選擇的餘地,她絕不會選擇跟這個魔頭去。可是事已至此,毫無退路了。

「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轉身,就在蘇遣行出數步時,耳畔忽然一道疾風飈飛,她只覺眼前倏忽一晃,便見一根物什直直搗在蘇遣身後,只聽砰地一聲悶響,猛地貫穿於左肩,一瞬間迸發出大團大團的黑色霧氣來,待定睛細視,她不由得驚詫——那原不是別物,竟是寨主一直不離身的桃木杖!

蘇遣身影微微一晃,整張臉龐倏然變色,驚怒之下回頭,正對上老寨主如炯目光,聽他一字一句沉聲道,「孟先生早料年家寨遭有此劫,想不到今日便來了,若由得你帶了孟丫頭去,將我們這一干老傢伙顏面置於何地!」他將手一揮,那拐杖破空而去,復歸掌中,此話一落,年家寨其他族人便將孟驚鸞簇擁其中,緊緊擁護,各自持了釘耙榔鋤,怒目以對。

蘇遣面色蒼白,無一絲一毫常人應有的血色,那雙眼睛黑到深處,如幽幽深淵。

他捂著胸口半晌,緩慢抬頭時,已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殺意,「休說是奪一個女子,便是將你這寨子盡數覆滅,也不過在鼓掌之間,誰又攔得住我?!」

乍然風起,那一襲廣袖玄袍的后擺便迎風放肆地凌舞起來。他只覺先才同孟驚鸞認真商討,便如同和一群螻蟻之輩耍弄,實在可笑。什麼人命,會有他聖域魔師的命珍貴么?

這方才是他真正該有的修羅相。

也就在他話音落地同時,身後大片族人早已耐不住,怒喝紛雜而起,一大片人烏泱泱沖將上來。孟驚鸞只覺心跳悸動,一下緊似一下地劇烈,她的胸口隱隱作痛,腦仁兒也是,渾身止不住地發顫。

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預感。她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預感。

不,不會的,老寨主那麼厲害,一定不會有事的……

蘇遣面對瘋狂衝來的人群,面對厲聲喝罵和猙獰怒色,始終巋然不動,卻在那為首的壯漢逼近於寸尺之時,一晃身影,消逝空中。

眾人前前後後停了下來,茫然四顧,那數丈紅漆寨門之外,空空如也。

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孟驚鸞眼皮猛跳,心頭卻絲毫不敢慶幸,電光石火間想到不久前經歷的什麼,猛地一瞪眼,厲聲喝道,「大家快讓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猛然拔高,甚至尖銳到變了調,「快讓開啊!」

然而,已經遲了。

空中不知以何處為源頭,忽然飛來黑色箭羽,密密麻麻宛如蝗蟲過境,彷彿要撕裂風聲。

傾落如注,慘叫四起。

她只見得身旁的族人,不斷被射中,那箭沒入皮肉之中,瞬間黑霧騰騰,一個接一個身影中箭倒下,然而那些人卻沒有立刻死去,而是跪倒在地,痛苦無比掙扎。大片大片腐蝕皮肉的聲音,如同巨蟒吐信,是讓人深寒入骨的嘶聲。

「素娘……」孟驚鸞驚慌失措地躲著箭雨,狼狽地奔逃,忽然發現佩蘭的娘親也中一箭,忙不迭幾步跑上前扶她,就在幾步之遙的時候,那平素溫婉的婦人突然叫出聲來,尖銳凄厲,五官都扭曲做一團。

——嘭。

是爆裂的聲音。

孟驚鸞無意識退後兩步,眼前綻放一大團血霧,方才還是好好的族人,就像是丟到了平日里粉碎竹子的大瓮之中,被榨成了一團肉泥噴濺而出,周遭每一個倒地的族人,尖叫哭喊此起彼伏,隨即,血花盛放。

就在孟驚鸞的四周,頭顱殘骸,屍橫遍地,血漿臟器,匯聚成灘。

年家寨已不是年家寨,是人間煉獄。她攥著滿掌黏膩的血,嗅聞著空中幾乎溺死人的濃烈的血腥味道,彷彿被抽盡靈魂,木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倖存的眾人還在奔逃地奔逃,哭喊地哭喊,舉目皆是無措的面龐,強行將她的思緒拉回殘酷清醒中。

地上的血流忽然之間匯聚起來,直衝天際。只見濃雲匯聚的暗沉天色下,空中血海翻滾,那一襲黑袍緩緩現出身來,用漠然的面龐俯瞰著一切,手中還挾持著生死未知的老族長。

蘇遣的聲音如同從雲間傳來,縹緲而空洞,「為我重歸聖域獻出三魂六魄,是你們的榮幸啊。」他從袖中現出一方骷髏手杖,「不過,你們死的太遲了,我已等不耐煩了。」

那方骷髏手杖輕輕一指,先才孟驚鸞在五老林中所見的幽靈魂魄便爭先恐後地,從骷髏燃著鬼火的眼中流竄而出,撲向四下奔逃的人群。

孟驚鸞雙目充血,恨意已滔天而起,同胸腔涌動的悲痛融在一處,化成嘶吼,「蘇遣!你混賬,你恩將仇報!你滾下來啊!千般萬般的錯因我而起,你倒是沖著我來啊!」

她的目光一輪,只見老族長被蘇遣吊在空中,身軀搖搖晃晃,好像下一刻就要掉落下來,粉身碎骨。後半句再無底氣敢說出口,淚水先滂沱而下。

她面朝男人跪了下來,彷彿置身於螻蟻般的塵埃中,「你放了他吧……求你放了他們吧……你殺了我好了…」

蘇遣飛身落地,身後的黑衣大片展放,彷彿從地域深處行來。

他高高俯瞰著,向孟驚鸞伸出一隻手來。

那手依舊細長瑩白,指端泛著淺青色,彷彿從未過沾惹半分血腥。

孟驚鸞慢慢抬起胳膊,五指止不住地發顫。

便在要搭上蘇遣的手時,耳畔忽而響起一道男聲,遙遙傳來,卻如灌頂般清晰響徹。

「魔頭,你造孽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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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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