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試人心

第十三章 試人心

15三重紅衣花間客

孟驚鸞眉頭緊蹙,兀自坐下,「這話怎麼說?那男子究竟是甚麼人,為何同我們過不去呢?」

蕭澈道,「你不知道他,也不奇怪。此人名喚周子霖,是個浪蕩子弟。我最煩他不過,生的一副油頭粉面的輕狂相兒,沒個男人樣子!只是此人天賦頗高,我想……」她微微嘆氣,「怕是在我之上。」

「若說岳闌珊,我也不十分怕她,此人性子刁蠻,卻在明處,好作提防。這周子霖才是真正可惡,生性油滑,怎麼也拿不到他的錯處。」

孟驚鸞懊惱不已,旋之嘆氣,「怪我魯莽了。」

蕭澈見她十分失意,因笑道,「你莫給我唬住了,我方才只是自己揣測罷了。若論魯莽,我是第一個暴躁的性兒。如今我們無依無靠,自然要處處受人制肘,待日後拜了個好師父,有人憑仗,總會好些的。」

孟驚鸞微微點頭道,「我心中亂得緊。出去走一遭。」言畢提劍出門,自引去了。

蓬萊居于山中,出了聚賢閣,入目儘是蒼莽山林,鬱鬱蔥蔥,遮天蔽日。

她一路漫無目的行走,幾乎忘了要從何處來,更向何處去,心中又是茫然,又是紊亂,連素日風風火火的蕭澈都有偃旗息鼓的時候,可知擎蒼長老的確是個厲害人物。今日一舉若是給他記上了,入門選稍稍刁難,她還有什麼指望?

就算擎蒼事務繁多,無暇理會她,這新人弟子數不勝數,她一無家室門楣,二無功底在身,蓬萊又憑什麼要她呢?

不知山風凜冽,還是林中露寒,孟驚鸞眼眶紅紅,這半月以來,她從不敢也無暇多想,每日都是拚命地練劍,可她——可她依舊不強!岳闌珊說的不錯,她只是山野村姑啊……

心中似有一股熱流賁發而出,流竄到四肢,她忽然揮劍而起,踏步連行,林牧野教授她的劍術同這數日閱讀的劍譜彷彿連成一片,在她眼前浮現,幾乎是下意識地,她跟著眼前那個跳動的影子起承轉合,跳騰閃挪!

命?何謂命?

「我不是山野村姑…你聽著,我不是山野村姑!」她沖著鬱鬱蔥蔥的紫竹林叫喊,劍鋒所過,飛花落葉,數日積壓的困苦似乎於此時此刻化作力量,被她淬入劍中,眼中如走馬燈一般,閃過種種景象。她好似瘋了,又極暢快地大笑。慢慢力盡,就地坐了下來,拭去眼角一點淚水,方察覺到自己的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灼痛——是卻才被戒尺打出來的紅印子,如今已微微犯紫,腫得厲害。

她一番舞劍,疲憊不堪,更兼林中靜謐,濕暖合宜。竟靠著石頭睡了過去。

待孟驚鸞再醒來時,天已入夜,四周黑茫茫一片,她噌地翻身而起,迷睜著眼睛周遭看了看,忙將佩劍拾了起來,就要往回趕。

這段路論理也不長,不過有幾道曲折,然而林中實在安靜,她孤身一人,說絲毫不怕也是假的,再聯想那些野攤子上看來的奇聞異志,不由得疾步而行。

就在此時,耳畔響起了一種微妙的聲音。

沙沙沙……沙沙…

孟驚鸞怔了怔,猛地回了一下頭,然而身後空空蕩蕩,只得安慰自己道,「是風,是風。」

然而待她回頭時,眼前忽然有道紅綢一晃而過,幾乎擦著她的面頰,冰涼光滑。

孟驚鸞經此一嚇,完全清醒了,抖抖索索拔出劍來,學著書上的說法道,「何方神聖,還……還不現身?」她惶然四顧,心中愈加膽怯,「是誰?出來!」

黑暗之中之中,忽然見得有道身影晃了一晃,幾乎是從密密匝匝的紫竹林中閃到她面前,一雙蒼白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頸!

是紅。入目大片的唯有奪目紅色。衣袂飛轉之間,那紅袍后擺與輕紗瞬間展開,如同月色下綻放的詭異妖冶的花朵。

孟驚鸞絲毫沒有反應,只是遲了一瞬息,整個人已被轉了彎兒,抵在了假石上。

扣住她的那隻手細緻瓷白,五指尖尖,筋骨都是極好看的形狀,只是冰涼冰涼,絲毫沒有人應有的溫熱。她再一抬眼,只見那紅袍妖孽長發半束半散,獠牙鬼面,宛如修羅一般,幾乎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哭叫,「好漢饒命!大俠饒命!神仙饒命啊……」

那雙手慢慢收緊,鬼面之後傳來一把低沉的笑聲,「你拿著劍,怎麼,想殺我?」

孟驚鸞忙道,「誤會,誤會,大俠明鑒啊,我只是來此處練劍,不知是不是驚擾了您清修,我這就走……以後再也不來了便是……」她心中猜到這多半是傳說中的山神,抑或山中棲息的鬼妖精怪,一時十分敬畏,連話也說不囫圇了。

那雙手的主人不答話,她慢慢抬了頭,但見月色如銀,傾泄而下,映照那一襲三重暗紅藏花廣袖袍和猙獰的青面,周身所見,詭美如斯。

「瞧你怕的那副樣子。」男人嘲笑她一句,手指微微送開三分,孟驚鸞才動了動,他立刻變出一把寸長匕首來,「別動!」

孟驚鸞快要哭出來,「我沒動……是你卡的我喘不過氣來了……」

男人將那雪光鋥亮的匕首在手中轉了個弧,「聽著,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或許爺們開恩饒你一命,若有半句虛言,那……」他的刀鋒點了點孟驚鸞裸露的脖頸,微微一笑,「知道?」

「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在蓬萊,是個什麼座次?」男人問完,看孟驚鸞一臉毫不作偽的懵懂無知,耐著性子道,「是真人,還是掌燈弟子?執事?」

孟驚鸞心中暗自嘀咕:真人弱成我這樣,由著你欺辱,蓬萊不是早垮了?面上不露分毫,忙道,「我,我是弟子……呃,見習弟子。」

「那你可知清修鴻廬後山有一處禁所,名喚『凈心福地』?」

少女更是茫然,「未曾聽過。」她見男子收斂了殺意,不由壯著膽子問道,「你為何要去那勞什子福地?你也是蓬萊中人么?我見你不大像…」

紅袍男人冷然一笑,「我是妖。」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森森然道,「我同那起子老道全無相干,只會殺人……」

孟驚鸞嚇得一個激靈,「不,不,你……」她又是怕,又是慌亂,一時囫圇話也說不出,見男人一副冷若冰霜草菅人命的樣子,終於氣惱道,「好,好,你但若覺得在這偏僻之地,把我這弱女子滅口也算是男兒所為,那你動手好啦!」

她把脖頸一梗,做出一副英雄就義的悲壯之態,男人終於掌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我不過三言兩語,瞧你那樣兒,我看啊,就算我放了你,蓬萊也不容你。他們這些個雜毛老道最是迂腐,要的便是寧死不屈的忠貞傲骨,你還是趁早下山去,免得那時才哭。」

孟驚鸞旁的也罷了,最怕別人篤定她留不得蓬萊。聞言不由氣道,「我方才那叫『識時務者為俊傑』,等我光明正大成了蓬萊弟子,再拜個好師父,我才不怕你呢!」

男人袖中抽出一把白玉骨扇,極瀟洒地打開,「是與不是,很快我便知道了。」他摺扇一搖,「貪生怕死的小弟子,後會有期了!」

他將身一轉,衣袂飄搖而過,整個人瞬時便不見了,孟驚鸞心中驚訝,一面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幾步追趕過去,四下環顧,哪裡還有人影?然而空中那一脈悠然馥郁的香氣,偏偏一切都是真的。

她心中大為稱奇,再一抹額角,密密麻麻儘是冷汗,回想先才膽怯的模樣,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發笑起來。匆匆拾了佩劍,趕回住所。

翌日,孟驚鸞同蕭澈提及此事,蕭鳴鳶連連大笑,自是不信。她急得恨不能指手畫腳,比天發誓。

蕭澈笑道,「驚鸞,不是我不信你,只是這蓬萊地界,仙家清修之所,且不論季師兄一干傳功弟子,更有坐鎮的擎蒼長老,你說說,哪個妖怪不要命了,敢犯上山來?」

孟驚鸞氣哼哼道,「你不信就算啊,哪朝你夜裡出門可要小心,他差點要了我的命呢。」一面見蕭澈收拾好了行裝,不由問道,「這一日休假,你要回家去么?」

蕭澈神神秘秘拉她出門,道,「我前些兒在後山發現了個好去處,保准你也喜歡,清清靜靜,兩人去那裡逛逛,再好不過了。」一面引著她往前走,兩個人穿過狹長的竹林甬道,正待下那青石台階時,只聽聞前方的高聳假石上,遙遙有人談笑,孟驚鸞愣了一愣,笑道,「某些人不是信誓旦旦說,這裡罕有人至么?」

蕭澈略顯尷尬,側耳傾聽片刻,皺眉道,「似乎是岳闌珊的聲音。」一面連道晦氣,「快走,快走,見了她便心煩。」

就在孟驚鸞意圖折身時,蕭澈突然摁了她一把,將兩人身影藏匿林中口中低喝,「蹲下!有人!」

她順勢看去,只見林中窸窸窣窣,一布衣少女輕巧穿行,一路行至假山之後。

「喲,端木妹子來了,你可是遲了許多,我和你諸位師兄等的都不大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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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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