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逐客令

第十二章 逐客令

這把男聲傾注了一股混厚內力,可謂振聾發聵,幾乎是頃刻間,吵嚷不堪的書堂雜音消盡,化歸寂靜。

「不想老老實實地待著,就給老子滾出蓬萊!」但見四個白衣道人引出一黝黑莽漢,這漢子身長九尺,目光如炬,帶著一股子勁風踱步而來,所視之處,弟子無不低下頭去。

孟驚鸞心中驚訝,她雖然如今是個不入流的半吊子,卻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強大的威壓,卻不知為何這等大人物突然駕臨,只聽那英秀真人躬身道,「見過擎蒼長老。」

眾弟子忙不迭跟著跪下行禮,「弟子見過擎蒼老。」

「爾等在我蓬萊門下吵嚷不休,將這讀書聖境也玷污了去!」那擎蒼語氣不善,率先看向了為首的真人,「英秀,怎麼回事?」

英秀真人碎步上前,附耳言語幾句,以目掃過孟驚鸞等人,微微搖頭,擎蒼聽畢,臉色更沉,喝道,「蕭澈,岳闌珊……還有孟驚鸞,端木十九是何人?站出來教老道看上一看!」

原本劍拔弩張的蕭澈早沒了適才的氣勢,臉色煞白,默默從桌沿下來。岳闌珊也心虛地將劍藏在身後,默默上前了一步。孟驚鸞看一眼泫然欲泣的端木十九,咬咬牙,站起身來。

「怎麼,不打了?」擎蒼冷笑道,「你們幾個何德何能,有多大的本事,尚且沒到入門選,三招兩式便敢拿出來丟人現眼,連我蓬萊門規也不放在眼裡?」

蕭澈聲若蚊吶,「弟子知錯了……」

「現下認錯?遲了!即刻收拾行囊,給我下山!就憑你們這目無法紀,囂張跋扈的樣子,蓬萊容你不下!」擎蒼一揮手,幾乎毫無辯駁餘地,「英秀,你擇日同行雲言語一聲,這幾個弟子太不像話,我逐出山去了。」

孟驚鸞心中劇動,自悔不迭,又觀視四周,蕭澈和岳闌珊俱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句,身側的端木十九已然低低抽泣,哭出聲來。

「不可!」

幾乎還不曾反應過來,她自己已然開了口。

舉座新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多半料不到這個平素全不起眼的小小女子竟敢公然衝撞擎蒼長老,一時間目光盡數聚攏而來。

擎蒼正色,向孟驚鸞看來,緩緩眯了一雙眼睛。

「你說甚麼話?」

她只覺心底驀然一顫,竟不敢直視那壯碩男人的眼睛——先才一直以為,身在蓬萊的修道之人,多半都是徐見微師兄那般溫潤和煦,抑或飄逸淡然,可是這個男人,周身上下,三尺之外瀰漫的,只有讓人為之膽寒的殺意。

然而,話已出口,退無可退了。

若是她因此被逐出蓬萊,方才是真的進退維谷。

再三沉穩氣息,她努力平復語調,組織措辭,「回……回長老的話,弟子幾個一直謹遵蓬萊道規,初次冒犯,實非有心之過。所謂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改錯,善莫大焉。還望您高抬貴手,給弟子一次機會…」

那擎蒼冷哼一聲,帶著勁風疾步踏來,一面喝道,「蓬萊之弟子何其多也!人人如你這樣說一句初犯,人人都可目無法紀了不成?老道我憑何為你開這把先例,你,又憑何要這一次機會?」

孟驚鸞低了頭,感受到一股熱流在胸口慢慢竄流,愈發熾熱,直至沸騰。

憑什麼?

但憑她想活下去。

憑她不甘心,背負弒殺族親的罪名,碌碌無為地死去。

一時間心緒百轉,化作破喉而出的悸動。她昂首,一字一句大聲回道,「就憑您年輕的時候也犯過錯,就憑弟子幾個,不會是這一屆弟子中的庸碌之輩!」

此言一出,舉座盡嘩然。

莫說蕭澈,岳闌珊幾個震驚在原地,就連英秀真人也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這個小弟子,忒也張狂!

擎蒼凝視孟驚鸞許久,方才開口,「你本事不大,脾性倒是還不小,老道且看一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通過入門選!……還有你們幾個,去領一百手板,跪思一個時辰,倘或再有下次,統統給我滾出蓬萊!」

孟驚鸞松下一口氣,,面上還是努力做出寵辱不驚的模樣,拱手為禮,「多謝長老寬宥。」

經此一鬧,本來弟子眼睜看好戲的切磋也沒了下文,英秀真人就勢訓戒一陣,各自散去。孟驚鸞她們四個由侍經弟子相引,去三戒堂領罰了。

岳闌珊是打頭的一位,只見那執行弟子面容端肅,打的叫一個清脆嘹亮,噼啪作響。她本出身名門,何曾受過這等重罰?然而當著眾人面前,死咬嘴唇,半聲兒也未出。末了狠狠一拭淚汪汪的眼睛,甩袖便去了。

蕭澈本不屑嗤笑:「矯情樣子,好個身嬌肉貴的大小姐!」結果輪到自個兒,真真痛的厲害,她可忍不得,鬼哭狼嚎個不停,簡直將板子聲也蓋了過去。

待行過處罰,孟驚鸞共蕭澈一併出來,蕭澈揉著紅腫雙手,痛得直咬牙,連素日形象也全然不顧了:「真他娘的疼喲,對咱們幾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說說,他怎麼下得去手?」

孟驚鸞揉著手腕,掌心觸及之處,一片火辣辣的灼痛,「你啊,還是小聲些罷,怕咱們的事兒鬧得不大么?我同你說,我現在心裡還是驚魂未定呢!你不曉得。那時候我當真是怕啊,你說,倘若那長老若是吃軟不吃硬,我一番話他唰地黑臉,捅我一劍踹我一腳……那我可英年早逝了……」

「驚鸞,你大可放心。就憑我們這同居之交,」蕭澈義憤填膺,朗聲道,「我年年給你上香供奉,保你在陰間吃喝不愁!」

「你…」孟驚鸞才欲辯駁,忽然走在前方的蕭澈停了下來,她不明所以,下意識也停了腳步,抬頭望去。

因著兩人都不急於回去,所以走的是林間小徑,少有人行。此刻面前不遠處,立著四五個男弟子,將兩人圍攏起來,似是而非地笑著。

孟驚鸞一怔,被蕭澈攬到身後,聽她淡淡問道,「幾位師兄攔我們路做甚麼?」

為首的男弟子身形精瘦,一雙吊梢三角眼眯起,「蕭師妹,不干你的事,哥幾個只是想跟這位師妹,討教討教而已。」

他指了指孟驚鸞,其餘四人的目光亦隨之聚攏過來。

孟驚鸞愣了一愣,明白過來——方才她面對擎蒼長老口出狂言,想來此刻已成為眾口之矢了。

她素日混跡在新人弟子中,是極為小心行事的,從不敢沾惹無謂的麻煩。而今陡遇到發難,反覆斟酌才道,「討教甚麼?」

那男弟子輕蔑笑道:「自然是瞧一瞧你的本事了!」

孟驚鸞才要答話,蕭澈搶著喝道,「你這人好不講道理!明明知道我們才受了罰,這手腫成個窩頭樣,如何討教?以多欺少,恃強凌弱,算什麼男兒?」

那男弟子給她這麼一辯駁,登時也沒了聲兒,只聽為首男弟子放緩口氣道,「蕭師妹言重了,大家既是同門,又何談恃強凌弱的話?只是擎蒼長老身為家父,囑咐我定要幫著維持蓬萊上下…」他面對蕭澈緊蹙的英眉,嘻嘻一笑,「要我們放過這妮子不談也容易,只是我久慕師妹……」

孟驚鸞懵了,覷一眼蕭澈,見她神色已極難看,方徐徐回神。知道了這話的意思,紅著臉斥道,「你荒唐!下流!蓬萊清修之地,你竟動這等歪心思!」

那為首男子臉色氣的泛青,冷笑道,「同我論資歷?你也配么!你一個深山裡面出來的野丫頭,如何進的蓬萊,這其中蹊蹺,你敢說么?」

「你……」

孟驚鸞攥拳。這種逢人都要拿她的出身嘲諷的滋味,委實是不好受的。然而先才已極盡風頭,此刻她不得不按耐性子道,「百里奚舉於世,昔日諸葛武侯也是隱居深山草廬之間,我雖是山野出身,也是正正噹噹入的蓬萊,如何不敢說?」

有人陰陽怪氣地奚落,「喲,還諸葛武侯呢,咱們可不是豫州牧!那你倒是說說,你的槐牌,是誰人所給?」

「是……」孟驚鸞話到嘴邊,生生咽了下去,想起那個男人說是蓬萊掌勺的,心中一轉:若是她此番供了出去,反為人家惹了麻煩,豈非慚愧?一時沉默不語。蕭澈當下也明了她有難言之隱,從腰間解下一個玉墜子拋了過去,「罷了罷了,我就說了罷,她是我的伴讀,槐牌是我蕭家大哥蕭凌風所給。希望你們幾個,揣度尺度,適可而止。」

幾人得了那玉佩,反覆把玩一番,皆露喜色。為首男人向蕭澈意味深長地頷首一笑,各自去了。

回至住所,孟驚鸞心中不平,卻也難作為,「蕭澈,左右教你為我為難了……」

蕭澈給自己斟一壺茶,一飲而盡,面上也不見了昔日爽朗神色,「玉佩不值甚麼,身外之物罷了。只是蓬萊上下,人心叵測,還真是…教我心寒呢。」

孟驚鸞疑道,「何出此言?」

蕭澈嘆氣,把頭搖了一搖,「今日之事並非偶然,只怕你也多半曉得,你我已是眾口之矢。而那個為首的登徒子,他是一定會留在蓬萊的,一個岳闌珊,一個他,而今纏上了,往後還不定怎麼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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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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