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就是這樣的可笑

那時我們就是這樣的可笑

晚7點鐘,我已經來到北京火車站靠東邊的鐘樓下。說好了在這裏會師的,四周除了提着、拖着大包小包的陌生外鄉人來來往往,還沒有見一個夥伴來。抬起頭看看大鐘,只能笑自己來早了,8點30分的火車,自己有些歸心似箭。

但是,心裏一直在想,為了這次的重返北大荒之行,我們已經籌劃了兩年多,大家都在各自的單位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瞎忙,為了湊一個成行的時間,總是鑼齊鼓不齊。還都想在這樣7月底8月初的日子裏出發,因為這是北大荒的黃金時節,便越發的難湊。去年,好不容易湊齊了人馬和日子,又正好趕上「**」,一耽誤就是一年。今年夏天,大家決心怎麼也得回北大荒一趟,好像在趕末班車似的,心和我一樣的急切,便猜是不是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進去,到候車室里排隊了?

我拉着妻子走進擁擠不堪的候車室,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人,又轉出時,看見了好幾個人正站在鐘樓下面笑着看我們兩人。是老朱和佩莉兩口子、建國和劉娜兩口子、秋子和鳳琴兩口子、小陳和她的大哥,還有趙軍和毛豆,除了小陳的愛人鄧燦已經先行一步到了北大荒,就剩下李龍雲一家4口沒有到,我們一行16人自發組織的重返北大荒的回訪團的人馬基本齊全了。

36年前,1968年的夏天,我們就是在這裏聚齊,告別了北京,奔赴的北大荒。那時,我們是多麼的年輕,最大的老朱也就22歲,最小的秋子還不滿18歲。那時,我們是多麼的意氣風發,渴望離開家門去遠行,我們的心中膨脹著、燃燒着遠大的理想,似乎都在那遙遠的遠方;那時流行的話語是經風雨、見世面,似乎那風雨與世面都只在那遙遠的遠方;遠方充滿着迷人的誘惑,遠方就是遠大理想的象徵。我們就是那樣斬斷所有的牽掛和兒女情長,說死說活,大江歌罷掉頭東,飛蛾投火一般,非要向那不可知的遠方奔去。自以為少年心事當拿雲,羽扇綸巾,雄姿英發,左牽黃,右擎蒼,東北望,射天狼。

自從北大荒來人到北京招收知青下鄉,我們就坐不住了,應徵者如雲,報名者如潮,就像現在大學畢業生的求職招聘會上一樣人山人海。對比插隊去的農村,北大荒充滿別具的魅力,最不一樣的一條:每月有32元錢的工資。北大荒來人格外的牛,還要左挑又揀的,並不是扒拉扒拉腦袋,每一個人都要的呢。開始的時候,我和老朱因為出身不好,就沒有被批准,得到壞消息,急得我們兩人深夜裏趕到北大荒來人在西華門附近的駐地,拍開了他們已經熄滅了燈光的房間,找到了當時北大荒負責招收知青的負責人鄧燦,磨破了嘴皮子好說歹說,才感動了鄧燦,網開一面,破例將我們兩人補進到北大荒的名單里去。那一晚,我和老朱跟鄧燦分手,沒有回家,走出西華門不遠,就走到了**,燈火輝煌的**城樓和城門上方的**畫像,讓我們感到那樣的神聖,我們的心裏洋溢着說不出的激情,任那一年7月的夜風吹散,在**廣場上翻滾著激蕩的浪花,一朵一朵的,我們都看得見,看得那樣的清晰。第二天白天,我和老朱又特意去了一趟**廣場,拿着照相機,在**前照了一張相片。我們就是揣著這樣一張照片,像是在懷中揣著**一樣,神聖而莊嚴得不得了地去的北大荒。

是的,那時,我們就是這樣的可笑。那時,我們激揚而時髦的口號是:不做籠中的鳥,要做雲中的鷹。我們崇尚的是**詩詞里恢弘的意境: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今日何方,贛江風雪瀰漫處。而我則在去北大荒的前一夜,在日記本上悄悄地卻自以為是地抄下了兩句古詩: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我有辭鄉劍,玉鋒堪裁雲。一句是晉陸機的詩,一句是唐李賀的詩。就像今天年輕的孩子認真而仔細地抄下了周杰倫或的歌詞一樣。青春的本質和習慣動作都是一樣或相似的。

36年彈指一揮間,真真是人生如夢。鬼使神差,我們竟然走了一個輪迴一般,又聚會了在這裏。北京站的鐘樓如一個滄桑的老人,不動聲色地望着我們。

其實,我們誰都知道,人生場景的重複,並不是人生真正的重複,一切可以重頭再來,只是歌里唱的童話罷了。人生是一次性的,可以回首瞻望,卻無法回腳重走過去的路。只是,這一次,我們偏偏要重走老路,有些不為而為之。在新世紀之初懷舊情緒如同蒲公英一樣撲滿世界的角角落落的時候,我們明知這樣重新拾起的記憶,很可能只是一隻只氣球,色彩絢麗卻是輕飄飄的,一觸即碎,但是還是不可阻擋地邁上了這條老路。也許,這就是我們這樣的一代人的命運,北大荒,酸甜苦辣,雖然一言難盡,卻如同刀子刻下一般,刻印在了我們這一代人青春的記憶里和生命的軌跡里。撞了南牆,頭上明明腫起了消不下去的大包,不死心,還要伸長了脖子再撞一次。有什麼辦法!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黑土地上的如夢年華:黑白記憶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黑土地上的如夢年華:黑白記憶
上一章下一章

那時我們就是這樣的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