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二十八節【尾聲】

第十章第二十八節【尾聲】

?如果不是被一連串的咳嗽聲打斷,鳩圖衍的咒罵肯定還要繼續下去,他乾瘦的身子因為劇烈咳喘而顫抖,險些翻到在滾燙的黃沙之上,然而即使是這樣,也沒能減少他的憤怒。在他弟子們心中,高僧鳩圖衍從來不是個溫和的人,他把苛責看做是對弟子們的磨礪,他的傳法永遠夾雜著責罰與呵斥,因為他相信,只有雷霆霹靂的當頭棒喝,才能修出真佛心。

「師父,求你了師父!」以道支為首的幾個弟子伏倒在黃沙上磕頭如搗蒜,他們的嗓子都已經哭啞了,如今說話像是漏氣的風箱,「沒有水了,一滴都沒了師父!我們向五烽求援吧師父!唐人不來救我們我們就死定了呀!」

「住口!意志不堅的東西,劣徒!廢物!」鳩圖衍好不容易把這口氣喘出來,他的臉已經因為暴怒和缺氧漲成了紫紅色,「為師平時怎麼教你們的?一點苦也吃不起,還想得成正果!」

「可是弟子們渴呀,快渴死了呀師父,我們還沒能去東土傳法我們不能死呀師父!」道支的頭已經磕出了血,但是血瞬間就滲透進黃沙里,彷彿是被這片沙漠貪婪地吸幹了。道支的樣子活像一條乞憐的賴狗,人在面臨死亡時竟會如此尊嚴喪盡,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畏懼師父,師父就代表著佛法,高高在上無可置疑的佛法。但是他也畏懼死亡,遠比他之前所想象的還要畏懼,當一年之後,他把法號改為苦沙時,他任然記得死神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模樣。

「為師發下大願,要靠自己雙腳走到玉門關前。你們是不是要害為師在佛祖面前言而無信!啊?為師說過多少次,只要心懷虔誠,佛祖自會渡我們,你們為什麼不能信仰堅定一點?」看到弟子們卑賤號哭的模樣,鳩圖衍又激起肝火,忍不住揮掌朝跪地眾人打去。卻因為失去重心,身子歪倒在滾燙的沙子上,「我在你們身上的心血都白費了!還不如教一群豬狗!早知道你們爛泥扶不上牆,我該把你們趁早打死!」

眾弟子一驚之下急忙七手八腳上前攙扶,但是換來的卻是老人更加瘋狂的毆打:「廢物,逆徒!你們心意不堅,怠慢佛法!你們不配做釋迦弟子,你們不配做人!」

道支頭臉被連續抽了好幾個巴掌,像是火燎一樣疼痛,怒火終於從他心底無明暗處竄出來,瞬間將所有的敬畏與理智燒成灰燼。原本扶住老人肩頭的手變成了卡住他的脖頸。

「你要我們死!你要我們死!」道支尖叫著騎到鳩圖衍身上。其他弟子被這舉動驚得呆在原地,道支回頭看他們的時候,感覺在看著一群愚鈍的羊羔牛犢。

「不殺他我們都要死!殺了他呀,殺了他就有水喝了!」在之後的很多年裡,道支一直認為當時說出這些話的不是他,而是惡鬼。不只是因為他本人絕不會起殺心,更是因為師兄弟們聽到這句話后都像是著了魔一樣立刻加入了自己。

他們紛紛伸出手,把老人的臉捂得密不透風。他們的樣子既沒有驚慌也沒有憐憫,或許地獄惡鬼殺人時,就是這副表情吧。

鳩圖衍的臉一直被好幾雙手死死按住,所以道支並不知道師父最後恐懼過沒有,老人在沙子上掙扎的樣子只讓到道支想起某種扭來扭去的蛆蟲。鳩圖衍掙扎得比他弟子想象中更有力,時間也更長,有一陣子道支懷疑那老人永遠不會死了。他有過放棄的念頭,但那念頭就像虛無中的火星那樣一閃即逝。他的憤怒已經消退,但是憐憫卻並未生出。「再一下,再等一下。」他不知道心裡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師父聽的,「馬上就好了,再忍耐一下……」

苦沙大師的回憶就到這裡為止,後來鳩圖衍是何時死的,他們又是怎麼埋葬了師父,怎麼帶上經文重新啟程,甚至怎麼在五烽下向唐軍呼告,他都不記得了,畢竟,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是鬼殺了他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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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你一直都會做噩夢,在夢裡,血紅眼珠的烏鴉和眼窩深陷的老人跑出了灰色的世界。他們變得五彩斑斕,在現實世界里追逐著你。有時追逐著你的變成了你兇惡的母親,有時變成被你殺死的人。反正夢境和現實差異不大,你都是小泥,那隻慌不擇路的老鼠。

但現在的你必須準備好接受另一種人生了,別那麼看著我,我確實把你救回來了,但是你的思緒還太混亂,剛才你聽到的那些話,有可能是我告訴你的,也有可能是你腦海中自己浮現出來的,這完全看你怎麼去理解。

但你確實還活著,我要謝謝你,謝謝你保下的兩箱經文,那可是真正的無價之寶。我想,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你的那種隱身能力對我們非常有用,我們是一群躲在地下的人,正在籌劃一場絕無勝算的戰爭。如果你真像你所想的那麼期待毀滅,我們這兒倒是有很多徒勞無功的事可以交付給你,首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我一起去查清,這個死而復生的周問鶴到底是真是假……什麼?你問我是誰?

(那僧人臉上露出乾淨的笑容。)

貧僧是少林弟子虛睦,不過,你也可以叫我的俗名——劉給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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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之後的某座碼頭上,周問鶴被一個水手打扮的人攔住了:「你是誰?快滾!颱風要來了!這裡沒船能出海!」他粗魯推了道人一把,自己卻險些腳底打滑。

「我要找第五羨台。」道人回答,「貧道已經定過位子!」

那人愣了愣,重新打量了一番周問鶴,然後他生硬地搖了搖頭:「人都到齊了,船上沒空位了。」

「你帶我去見他就行,剩下的事跟你沒關。」

天空陰沉得像是在蒼生頭頂扣了一個青瓷碗蓋,腥咸潮濕的風從海上猛烈地吹過來,周問鶴望了一眼灰暗的海面,那裡只有少許濁浪翻湧,充滿了神經質的平靜。這種天氣出海,不是想自殺就是徹底瘋了。

但第五羨台沒有瘋,他笑嘻嘻的模樣看起來顯然也還沒活夠。「所有的艙位都有人啦。」他遺憾地表示「你怎麼不提前兩天來啊?我不可能把空著的位子留到出海啊。」

「請想想辦法,」周問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看來一點都不著急:「我非上去不可。」

第五羨台似乎被他的話逗樂了:「非上去不可?這世界上急著死的人怎麼這麼多?」他拿過賬簿,用禿筆在上面潦草地點點畫畫:「這樣吧,你跟別人擠一擠。事先說明白,這可是南海客棧的船,要是惹事你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一通塗鴉后,他抬起頭:「對了老闆,你叫什麼名字啊?」

周問鶴聳聳肩:「唐門子弟,唐棄。」

附錄:隱元年鑒天寶六載【節選】

「千里劍」師凝詞條:字霜城,新進出道的劍客。劍法粗看有些藏劍路數,但收發之間變招既快且毒,難以猜測其真實師承。二十歲起憑寶劍「半城霜」連敗河南道數十位名家,齊魯武林為之大震。

其人平日寡言少語,常以一襲白衣的男裝示人,她沒有朋友,也找不到關於她親族的信息,除了與高手比劍,似乎也沒有其它興趣。這幾年來,她的劍法突飛猛進,雖然還遠未達到值得我們網羅的地步,但我建議會內應該對她特別留意。

補充:會內一些弟兄在見過她出招后推測此人的劍法得過李無面指點。我知道這說法聽起來有多難以相信,但我們決不能掉以輕心,大家都知道李無面作為一個敵人會有多可怕。

【天字貳拾貳】

尹落鵬詞條:萬年縣人,三十歲前因販私鹽而獲巨利,進而聚嘯浙東,人稱『匪豪』。為人爽達但殺伐過度,據說他患有幾日不殺人就要發狂的怪病,身邊唯一不懼怕他的只有自小與他相依為命的胞妹尹散梅。

這些年來此人招兵買馬,廣納奇士,已經吃掉了十二連環塢很大一塊地盤,估計雙方的火併已經迫在眉睫。根據我們安插在其身邊密探回報,此人看似粗陋莽撞,實則心思縝密,意志堅定,是我們最難掌控的那種人。建議收買其心腹取而代之。

註:我們至今未見過此人出手,但看他呼吸行走,似乎有著很深的內家修為。

【黃字伍拾壹】

緊急,致所有看到這則消息的會中弟兄:天字壹號失蹤已經超過一個月,目前我們沒有找到關於她的任何線索。主公曉喻眾弟兄,天字壹號極可能已經叛會,找到她是會內當下第一要務。所有遇見並認出天字壹號的人都須立刻將其行蹤上報,我們有理由懷疑她正在進行的事情會給我們帶來難以估量的災難。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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