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五十七節【接近真相(三月二十五日)】

第九章第五十七節【接近真相(三月二十五日)】

「他們會把我們帶到哪兒去?」館驛的地窖里,被綁成一隻粽子的宋森雪問身邊的女帥。

「哪兒都去不了,整個館驛都在蒼雲的監視中,一隻蚊子也飛不走了。想必現在,我在柏杞住處有去無回的消息已經在都督府傳開,憶眉正在領兵把這裡團團圍住的路上。」說到這裡,她忽然冷哼一聲,摘走了鐵覆面的臉上浮現出責難的神色,「宋統領,你無視軍令,自把自為,再加上之前勾結匪徒,等回去之後,這頓軍法是逃不過的。」

宋森雪無奈,只能連連賠上苦笑。他們都沒有把樓上的人要害自己性命的可能說出口。也或許在他們看來,柏杞還殘留著最後一點理智,不會殺死蒼雲的核心人物。

「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燕忘情忽然問。

「二十三日,我遠遠咬著打傷王和尚的黑衣人,一路追到館驛,現在想來,他其實是故意引我到此。我到了館驛一樓,才發現他已經在那裡等著我了。此人的刀法刁鑽迅捷,竟還帶著一些說不清的古意,我行藏敗露,本就失了氣勢,幾十個回合后就被牢牢壓制,這時柏杞的人忽然出現,用網將我拿住。當時我還聽到柏杞氣急敗壞地責問黑衣人為何要帶我到這裡,黑衣人回答的口音很含糊,我猜他大概是說他已經不信任誰誰了。」

燕忘情嘆了口氣,顯然是對宋森雪的回答大失所望:「那個人眼下就在都督府里,問什麼他都不開口,堅持要找你說話。所以宋統領,別給我撒這種謊了,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怎麼?你們把他抓住了?」宋森雪的表情與其說是吃驚,不如說是感到有趣,「有機會末將一定要聽聽詳細過程。」

「按照你的說法,你跟他只有在這裡的一面之緣,他幹嘛那麼信任你?」

「也許,」笑面閻羅的笑容里流露出一抹寂寞,「是因為,物傷其類吧。見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

宋森雪艱難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似乎是為了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末將確實還見過他一次。那天末將交完王洵的贖金離開萬家樓后,很快又折返了回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結果,那個人就在樓上等我。後來的言談中我發現,他也是甩掉了盯梢才來到這裡,而且,他不能待太久。」

「你憑什麼信他的話?他可是把我們的弟兄弄得不人不鬼。」燕忘情厲聲問。

「直覺,」宋森雪淡淡道,「同道中人之間的直覺。」在宋森雪與燕忘情之間,有些話是不用挑明說的,笑面閻羅的真實來歷,女帥其實早已知道,這些年來,兩個人一直維持著一種默契,在心照不宣中為蒼雲抵擋著外面的風浪。

「那麼,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並沒有給任何人種殃,他不過是把虛人——就是那些殃氣侵體已經病入膏肓的人——找出來。他還說,他專門幫助虛人解脫。」

燕忘情略微頷首:「還有嗎?」

「當時時間太緊,他只說了這些就離開了。哦,對了,他臨走時說,事情與他一開始想象的有點不一樣,他希望與我再談一次。」

「所以他在都督府才一口咬定只跟你說話,你們可真是一見如故啊。」

「其實,我也有事情要跟他談。」宋森雪的眼神里雖然依舊帶著笑意,眉頭卻鎖了起來,「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問題就大了。蒼雲幾個頭領同時病入膏肓,哪有這麼巧的事。」

「宋統領,這裡沒有外人,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出來。」

「不瞞渠帥,末將心中已經有了個懷疑對象,如果末將沒有猜錯,這確實跟二十多年施魯的死有關。」

地下室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即使是在這裡,也能聽到地面上嗚嗚的呼嘯,只是這聲音已經變得非常微弱,彷彿這場大風發生在很遙遠的地方。

「這是風聲嗎?怎麼這麼大?」燕忘情嘆了口氣。

「會不會是燕憶眉帶兵過來了?」宋森雪忽然問。

「有可能,憶眉從呂無念那裡聽到我的去處,然後點出兵馬,差不多就要這些時間。」

宋森雪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不自然:「怎麼,渠帥,你是把去向告訴呂無念了嗎?」

「對。」

「那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女帥搖搖頭:「當時我身邊只有他一個,也是他把柏杞有請的消息告訴我的。」

宋森雪重重嘆了口氣,女帥看不出來笑面閻羅當下的的表情究竟是在嘲弄她,還是在自嘲:「如果你只告訴了呂無念,恐怕我們得自己想辦法出去了。」

二十五日未時剛過,縣城裡發生了三件事。其一,城東水井前一棵兩百年的老樹被大風攔腰吹斷,半截樹身壓垮了周圍好幾間民房,死傷十餘人;其二,城裡一些膽大的潑皮,見蒼雲無暇他顧,紛紛出動,趁風災四處劫掠。為了震懾群匪,蒼雲將兩個抓到的匪首當街開膛破肚。後來那些隔著門縫看完行刑全過程的人回憶說,鮮血借著風勢向外飄濺了足有十多丈遠;其三,兩棟被吹塌的草棚在城西引發了一場火災,在狂風的灌催下,火勢迅速蔓延,一個火龍捲正在風中徐徐形成。

阮糜走進大牢時,猶大甚至都沒有抬眼看她。女校在囚徒面前席地而坐,她的表情帶著一種生死由命的決然:「猶先生,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你被人利用的?」

猶大忽然停住了動作,目不轉睛地望著阮糜。

「第一次收取贖金失敗?」

囚徒沒有回答,他的表情僵硬得猶如一尊石像。

「施魯的名字第一次出現?」

還是沒有回答,這像是一場博弈,看誰會先亂陣腳。

阮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點點頭,然後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在田長史遇害之後。」

「我要見……」

「宋統領失蹤了!連燕帥都失蹤了!蒼雲的高層已經全空了!」女校一聲爆喝打斷了對面慢條斯理的要求,「要是蒼雲有個三長兩短,那就不是一個縣城,而是整個雁門郡都要天塌地陷!你不願跟我談?下次你就連我都見不到了!我不是在跟你談條件,因為我已經沒有條件可開給你了!你我兩人現在都危如累卵,擺在面前就兩條路,要麼合作,要麼一起死!」

猶大點點頭,深邃的眼窩裡像是有一股力量蓄勢待發:「你不是蒼雲軍官?」

「我是從洛陽來的。」

囚徒自言自語了一句:「不是蒼雲的,就行。」然後他抬起頭,「不過你要明白一件事,殃並不是我種下的。」

阮糜稍稍頷首:「從頭說,但是要快。」

「兩年前,我聽說安祿山從古墓里掘出了一席陀羅經被。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說,這條經被可以激發人體內的摩奴血脈,將人化為虛人。但是,激發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此人與摩奴在血統上本來就比常人近上許多,並且已經處於蠢蠢欲動的狀態。從我披上黑衣那天起,就一直在為了贖罪而獵殺虛人,我從安祿山手上奪取那條經被,就是用來測試,哪些人是我必須殺死的,他們就算沒有變異,也已經回天乏術了。」

「那個向我透露消息的人,後來成了我的同夥之一,他給了我一份名單,告訴我上面的人都是虛人的重點嫌疑對象。我很快就發現,裡面有好幾個人都位列蒼雲高層。我並沒有多吃驚,在我的獵殺歲月中,一整個組織全遭腐化並不是稀奇的事。我首先用經被測試了王洵,他果然如我預料中那樣血脈覺醒。我的同夥要我送出一封勒索信到都督府,他說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引出蒼雲的高層。」

「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覺得事情有不對了,收到贖金后,王洵的病情開始好轉,我意識到經被不僅可以激發血脈,甚至還可以壓制它。」

「等一下,」阮糜出手打斷對方,「王洵並沒有好轉多久,很快他就又陷入昏迷之中了,病情甚至比早先更重。」

猶大冷笑一聲:「那與我無關,他身上的摩奴血脈已經陷入怠惰,只比普通人稍微活躍一點。真正讓他陷入昏迷的是原本就跟著他的其它東西,我聽說,你們的王隊正擅長一門妖邪的武藝。」

阮糜點點頭:「王洵是京西玉佛樓的唯一傳人。」

「我在中原見過一個姓花的人,他說玉佛樓的武功,要麼,是傳自偽神,要麼,本身就是一個偽神。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異客圖》記載的偽神,每一個都有摩奴那麼強大,要是你們的手足被偽神污染了,我勸你們當斷則斷。」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讓你開始懷疑這些人的?」

「第三封勒索信里忽然提到了施魯的名字,我的同夥說這是要引開蒼雲的注意,但我很快就發現他與施魯淵源匪淺。之後我又發現,之前在雁門郡內發生的好幾起種殃事件都跟我那幾個同夥有關係。」

「然後,我們的團體遭到了一次致命的打擊,田承業死了,這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我的同夥們開始相互指責,從他們漏出的幾句話里,我才意識到,我從一開始就被騙了。」

「經被無法種殃,不代表這個世界上沒東西可以種殃。句注山深處陶罐里的水就可以做到。但是,這些水只能增加飲用者與摩奴之間的羈絆,卻不能把血脈立竿見影地激發出來。他們想了很多辦法,甚至用雁門郡的人來做實驗,卻發現根本無法控制血脈覺醒的時間與程度。於是,這就需要我跟經被上場了。除了田承業之外的每一個受害人,他們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甚至包括了最後的王和尚。當王和尚跟我交手時,我向他展示了經被上的經文,他幾乎立刻失去了行動能力,顯然,那些水,他已經喝了不少。」

「你說這些目標他們都是精心挑選,那挑選的標準是什麼?」阮糜問,「施魯死的時候,他們都還沒入伍呢。」

「王和尚血脈被激發后,我就已經完全不信任我那些同夥了,最後那封信,是我瞞著同夥私自送來的,你們猜得沒錯,我就是要被你們抓住,因為,我認為我已經明白了他們真正的目的,而且,他們快要成功了。」

「他們真正的目的?」阮糜眯起眼睛,她知道她終於接近答案了,「什麼目的?」

「蒼雲軍每個營都是獨立的,幾乎是統領一人獨攬大權,如果統領不在了,也會立刻由副統領頂上代管,但是此刻,蒼雲麾下有一個營連副統領都不在了。」

猶大話音未落,阮糜已經「噌」地站了起來,一股電流竄過她的脊背,幾乎讓她渾身打顫。「丁松……」她喃喃說了一句。

「我想,你已經明白了。」猶大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又恢復到了最初的沉默當中。

阮糜卻像是大夢初醒,猛地轉過身用力拍打牢門:「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走出大牢,女校馬不停蹄沖向都督府的門外。風實在太大了,女校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跟驚濤駭浪搏鬥,有兩次,她甚至還被狂風掀翻在地。「一定要趕上……」阮糜心中念著,她咬緊牙關,雙眼因為沙塵而泛出了淚光,「一定要趕上啊!」

從都督府到作為蒼雲臨時駐紮點的藥鋪,阮糜走了整整一頓飯功夫,當她拍開大門時,幾乎有了虛脫的感覺。

「阮姑娘嗎?」房內的風夜北站起了身,他已經在王和尚身邊守了一天一夜,臉上一貫的儒雅也無法掩住疲憊。哪怕雙眼已盲,他還是從進門后的腳步聲聽出了來人的身份。

「風先生,在下有一件急事要請教。」

「有什麼事,你去問憶眉不行嗎?」風夜北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像是一個永遠不會焦慮的富足公子。

而阮糜這時已經幾步搶到跟前,一把抓住風夜北手臂:「不行,這件事,蒼雲里誰都信不過,我只有問你!」

風先生抬起頭,空洞的眸子對著女校尉,像是在尋找什麼,這一次,他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

「有什麼事,蒼雲里的人不能問,卻要問我這個客卿?」

阮糜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她用不能更正式,不能更清晰的語調問道:「陷陣營里,正副統領如果都不能履行職責,其它營統領也不能代勞的情況下,誰是下一個臨時指揮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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