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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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少年向這膽大包天的漁郎瞧去。只見他十八、就歲年紀,背負箬笠,頭上梳了幾百根小辮子。身穿灰夾襖,腰系紅絲絛。身高九尺,猿臂狼腰。面色黧黑,濃眉重頤,一雙大豹子眼燦若晨星。印堂間起有極深的懸針紋[2],脖頸上刺了頭紫羽綠腹的怪鳥。雖然年紀青青,卻儀錶端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自有一股懾人的傲骨英風,又是生龍活虎般地矯健。

紅衣少年「嘎嘎」笑了幾聲,好似鴨子叫,倒把黑臉漁郎嚇了一跳。但見船頭立着個花朵似的矮個頭男孩,不仔細倒認做女扮男裝。生就一張羞花閉月芙蓉面,眉目如畫,唇若施脂,兩隻眼露珠般不住轉動。頭戴鎏金珍珠冠,腰系犀角嵌寶帶,胸前掛鸂鶒穿花金膽墜,左腕佩五彩斑藍鐲,紅羅衣的右袖不知為何比左袖寬大倍余。這少年相貌秀麗之極,裝束又華貴之極。只是臉上陰晴不定,一會兒若嗔若怒,一會兒似笑似嘻。

少年滿面堆笑向漁郎唱了個喏道:「不知大哥高姓,本伯約束下人不嚴,冒犯虎威,大哥贖罪則個。」漁郎聞言消了小半氣,也還禮道:「我乃慶元府甘頎,請教官人姓名。」旁邊一個丫鬟插嘴道:「我家衙內乃當今官家外甥,封爵丹陽開國伯,官拜左金吾衛將軍[2]。」少年「嘎嘎」一樂:「世俗虛名,莫污了甘兄耳朵。在下本姓倪,小字阿九,異名喚做『紅妖孩』,大夥順嘴叫我紅孩兒。」甘頎見他面目可愛彬彬有禮,出身高貴卻不似李古仗勢欺人,不由生出幾分好感。

倪阿九湊前低聲問道:「甘大哥莫不是賭輸了,要來官船上干梁上君子的勾當?老實與你說,那李古可搜颳了老鼻子的百姓膏血,船內金銀堆積如山,你只管拿,我權當耗子拖了。」甘頎起先還認他做好人,不料後來竟冒出這樣的話。心中大怒厲聲喝道:「不是!」

阿九又道:「那便是貧困潦倒,餓得兩眼生花,要狗急跳牆剪徑!你只管搶,我權當做善事周濟叫花子。」甘頎見他尋釁,暗暗握緊拳頭。又厲聲喝道:「我不是強人!」阿九拉過小梅,在她臉上香了一香道:「如此便是這般了。定是見我四個丫鬟生得貌美,起了色心發情,光天化日便要*婦女!你只管請便,我睜一眼閉一眼,權當看配豬配狗!」氣得甘頎無明業火冒千丈,燒破了青天。大吼一聲使招「電母舞鏡」,雙掌直拍他前心!

倪阿九面現驚慌之色,一陣鬼哭狼嚎:「可了不得啦,慶元府甘頎見色起意,光天化日下*婦女!給本伯撞破了好事,便要殺人滅口!我乃天子外甥皇親國戚,誰敢碰倒一根汗毛?有膽量你動一指頭試試!」嘴上硬充好漢,腳下抹油鼠竄。甘頎見他狼狽模樣以為不會武功,本待收手。但聽了后兩句怒火又起:「你是皇親國戚便又怎地?老爺卻專打皇親國戚!」揸開五指來抓脖子。

阿九躲避不過,索性一頭扎入甘頎懷裏:「哎吆吆甘大爺,我怕了你了,來,你打你打!」口中耍著無賴,右袖裏卻驀地探出只金鋼爪來,聲如裂帛當心便摟。原來他方才故意示弱拖延,趁機把掛在內衣背後的獨門兵器——雷神機臂套在胳膊上。幸虧甘頎隨機應變,右掌推出一式「雷公擲錘」格住金鋼爪。耳輪中一聲大響,二人內力相撞激出的氣浪,猶如晴空打個霹靂。三個丫鬟給震得頭暈目眩,掩耳遠遠避開。趕來的軍健則人人膽裂,盡皆趴在地上。

阿九與甘頎各向後退了三步,「噫」地一聲不勝驚詫。他二人雖然年少,卻都師出名門。武功之高,小字輩中幾無人望其項背。不料今日牛刀小試,彼此都能接下其七成功力之一擊。

兩人乍逢對手精神倍長。阿九怪笑聲中猱身而上,好似八臂哪吒幻化出幾十隻手來,丫丫叉叉分攻甘頎身前大穴。甘頎使出「夸父追日」身法閃轉騰挪,在臂影里如同游魚穿萍飛鳥掠林,倏爾繞到阿九背後,一記「大仙赤腳」,左足踹他腦後「風府穴」。阿九這式「草木皆兵」排布六花七星方位,隱伏十二記後繼殺手,實是他平生絕學。那甘頎卻也好生厲害,非惟閃轉騰挪得恰到好處,腦後一擊攻向的正是他不可自救之處。眼看敗局已定,阿九忽把金剛爪向後一撩,爪尖上竄出五道碧綠水箭激射甘頎面門,鼻中頓聞到濃重的藥味。這下奇峰突起,*得甘頎連翻幾個跟頭,狼狽倒縱而去。

兩人你來我往見招破式,轉瞬間鬥了八十回合。阿九戰甘頎不下,索性挽起右袖露出整條機臂。「喀嚓嚓」伸爪「斬草除根」橫掃下盤,待甘頎涌身一躍,臂上「噌噌噌」又暴起三枝軟槍直扎小腹。甘頎慌忙跳轉過身子避開,誰知背後「呼」地冒出團火球,如影隨身來燒屁股。甘頎仰面朝天使「韓湘子醉卧牙床」,把身子硬生生橫在半空裏。那團火球貼后心滾了過去,卻將衣衫烤糊一大片,驚得甘頎出了渾身冷汗。落下地定睛細瞧那條機臂,前端是鋒利的金剛爪,由腕至肩崢嶸凸凹總分做兩節,金燦燦、明灼灼閃著精光。此臂乃是阿九突發奇想,聘請天下第一鑄劍師淳于劍華耗時三年鍛造的如意仙兵。內藏機關三十六道,着實鬼神莫測防不勝防。

阿九眉飛色舞吹了個口哨:「好小子,算你見機得快。下回本伯連發三個火球,非把你的猴腚燒熟不可。」甘頎緊皺眉頭沉思有頃,慢慢雙腿下蹲身子緊縮,周身白茫茫罩起一團霧氣。遽然拔地而起似離弦之箭,左手駢指如戟凌空戳出。含玉見了心神一震:這是「諸天神仙掌」三絕技之一的「后羿射日」。他先運內功*出罡氣護體,身如銅澆鐵鑄不懼敵手攻擊;后以身化箭指上連蓄九道後勁,取的是羿射九日故事。此招先守後攻凌厲無前,又純以指力遙攻,正可擺離線臂的近身威脅。

阿九臉色大變,施展輕功「曇花一現」向後急退。甘頎勢如流星趕月,後勁一道道加強指風破空呼嘯,不即不離直射他胸口。一個退得急,一個趕得快,那船上卻有多大迴旋餘地?阿九剎時被*到船頭,左右身後都是大海。避無可避之中,紅孩兒忽翻個筋鬥頭下腳上以手撐地,口中尖嘯刺耳,激出一道道氣波噴去。半空裏接連暴出九聲霹靂,卻是阿九連噴九噴,已把九道射日指力盡數破了。兩人精疲力竭都如強弓之末,收勢不止轟然撞在一起。甘頎跌個仰八叉阿九則摔個狗吃屎,險些雙雙栽進海里。

兩人爬起心中凜然。甘頎在內力上略勝一籌,阿九卻在兵刃上佔盡便宜。知道再比下去,不見死傷絕難分出勝負,當時虛擺門戶誰也不敢再斗。含玉見到阿九化險為夷的禦敵招數,幾疑身在夢中:這分明就是「風摧秀木音速刀」。此乃「勾芒神功」中最神奇的功夫之一,能氣吐狂飆化音為刀。再回想他方才所使爪法,隱隱也帶本門「百花劍」的影子。由此推及,阿九、甘頎與崑崙派只怕都有淵源。此地已近婺州,難道其中的一個竟是陳昑?

阿九力戰不勝,即用舌戰。一會兒吆三喝四,要問甘頎個*不遂之罪,流放三千里刺配瓊州;一會兒嬉皮笑臉,說甘頎本事還馬馬虎虎過得去。眼下宋金兩國正在慶元府擺九天玄女大擂,為何不去為國效力謀個出身?只是這打擂之人須有官階,但要甘頎認他做阿舅——因為倪阿九便是你阿舅,就弄個承節郎甚麼的噹噹,還倒賠嫁妝送四個丫鬟給他做老婆,免得到處發情。甘頎本不善言辭,卻偏遇上了胡攪蠻纏天下第一的鬼才,給噎得直翻白眼。阿九半真半假的越說越起勁,唾沫橫飛怪話連篇,樂得手舞足蹈,比把甘頎打得跪地求饒還過癮。

甘頎有人要救,那有閑心與這渾蛋胡扯?待要打又打他不過。這時官吏水潞潞地扶著李古上來,正搜腸刮肚「哇哇」吐酸水。見眾人惡狠狠的模樣,情知再鬧下去更沒好果子吃。忽然把指頭含在嘴裏,向海上長長打了個唿哨。阿九幸災樂禍,有心看他如何走脫,陰陽怪氣道:「甘外甥原來是海龍王的女婿。你岳丈聽得呼喚,想必要派老王八馱你去和龍女睡覺!」話音剛落,只見海面波浪洶湧,漩渦中蹦出條脊黑肚白的大豚魚。甘頎長嘯一聲,身子拔起斜刺里落在海豚背上。海豚呷呷歡叫,馱著甘頎繞船「波刺刺」轉了彎,箭也似地破浪而去。不時還騰出水面,在遠處空中跳躍。

眾人目瞪口呆。倪阿九更是大張著嘴驚了半天,喃喃道:「果然是海龍王的倒插門女婿!失敬失敬!」

含玉微一沉吟,便要與逍遙等在此分手。甘頎極可能就是五虎將的傳人,她可不想失其行蹤。再者方才聽阿九說慶元府正在擺九天玄女大擂,說不定陳昑等便會現身。趙靈兒看着痴痴木木的逍遙,與阿奴商議了半晌,決計由趙靈兒率門下弟子先行護送林月如靈柩回錢塘,阿奴陪逍遙在慶元府一邊遊玩散心,一邊尋醫療疾。原來逍遙那夜耗盡心力,又受愛妻慘死之激,近日神智不清有些呆傻。若叫他回錢塘安葬林月如勾起傷痛,只怕再加重病情。商量已定,含玉便命舟子調轉船頭,一徑向慶元府地界駛去。

[1]懸針紋:額相生此紋者克父母。

[2]左金吾衛將軍:宋代多由皇家宗室擔任的環衛官,空官無實,用以措置閑散武臣,兼有儲備將才的作用,從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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