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立冬(2)

2.立冬(2)

趙棗兒打了個寒顫。

——姐。

——姐......

——爺爺快不行了。

趙可喜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耳旁,趙棗兒緊緊握著拳頭,跟着吳浩霆走進了屋子。

白熾燈亮起,照亮了一室的血紅。

到處都畫着奇怪的符號,密密麻麻,電視機上、花瓶上、沙發上茶几上,地上、天花板,沒有一處空隙。

屋子裏瀰漫着一股難聞的惡臭,是血和一股難以言明的味道。

南面的牆上用現場痕迹保護線圍了一個人形出來,在胸口的位置,牆體上有一個洞,吳浩霆指著那個洞道:「被害人就被釘在這裏,貫穿胸口。」

趙棗兒瞟了一眼,只覺得頭皮發麻,她臉色煞白,突然意識到那股難聞的味道是趙可喜的屍臭,胃裏一陣翻滾,捂著嘴跑出屋子,蹲在院子裏吐了起來。

吳浩霆示意一名警員跟上去,自己則湊到庄祁旁邊:「看出什麼了?」

庄祁就站在南面的牆體前,這面牆下放了不少罈子罐子,沿着牆根擺放得整整齊齊,牆上掛了幾張老張片,相框上也被人用血畫上了奇怪的符號。

「你仔細看,這些符號都是差不多的,但其中大概有九個不同的樣式。」

「這代表了什麼?」

「這樣的符號不多見,它們是一種陣符。」

「陣?」

「嗯。」庄祁掏出手機,拍下牆上的符號,又去看牆上的那個孔洞。「這種陣被叫做『囚靈陣』,被鎖在陣中的靈魂將無法從這個陣中逃脫。兇器呢?送去化驗了嗎?」

「還沒有,」吳浩霆喚人把兇器拿進來,有些不自在地四處張望:「你的意思是說,被害者,額,她還在屋子裏?」

「不,」庄祁收起手機,拿出白手套戴上,「恰恰相反。這個屋子裏沒有一點魂靈哪怕鬼邪的氣息,十分乾淨。趙大匡曾經是十分有實力的天師,我剛剛進來前就發現了,在房子四周本來就佈下了結界,可以使魂靈不近。」

「我還以為只要你問一問受害者,就可以結案了呢。」吳浩霆似是而非地玩笑道。

「不是所有鬼都會滯留,即使滯留也不一定會留在案發現場,所以依靠鬼魂破案絕對是行不通的。」庄祁也笑笑,他接過警員遞來的兇器,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這是斬魂劍,被斬魂劍傷了的鬼只有一個下場——魂飛魄散。」

「劍?這根鋼筋?」吳浩霆也皺起眉,果然他還是難以理解。他與庄祁從高中相識至今,太清楚好友的本事了,雖然他自己看不見,但是跟着庄祁,他也算是經歷過一些常人無法想像的事情,早就對科學的唯物主義產生了懷疑。

「那趙可喜是已經魂飛魄散了嗎?」

「八成。」

庄祁掂着手裏的兇器,一米多長的斬魂劍分量不輕,這是用上好的烏鋼煅造的,通體黑得發亮,上頭也刻着繁複的花紋,庄祁的指尖在上頭一寸一寸摸過去,最終在距離底端一指長的地方摸到了一個「趙」字。

「是趙大匡嗎?」吳浩霆見庄祁盯着那個「趙」字看了許久,不由得問道。

庄祁搖搖頭,看向院子裏蹲著的趙棗兒:「姓趙的可不只一個。」

趙棗兒把胃裏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還是止不住地乾嘔。趙可喜的聲音斷斷續續,聲音也越來越小,趙棗兒瞥了眼去給她拿水的警員,小聲道:「喜兒——?」

「姐,是我。」

「這是怎麼回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趙棗兒抽搭著說不出話來,「我看不見你,你在哪裏?」

「我哪兒也不在,姐,」趙可喜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姐,爺爺快不行了,你要快點.....」

「快點什麼?喜兒?喜兒、喜......」

「趙小姐,你在跟誰說話?」

庄祁略帶冷感的聲音嚇了趙棗兒一跳,一個激靈從地上蹦了起來,「沒有,沒有。」

庄祁一挑眉,他分明聽見趙棗兒對着空氣喊死者的名字。庄祁朝趙棗兒方才看的方向看去,牆角對着許多大大小小的罐子,東邊還種了顆小矮樹,院子不大,一覽無餘,沒有人,也沒有鬼。

「你看得到鬼嗎?」庄祁問。

庄祁長得帥氣,語氣又和緩,不似吳浩霆總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但趙棗兒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好感。她牽強地笑了笑:「庄警官誤會了,我什麼都看不到。」

「方才被害者家屬說,除了趙大匡,趙家只有你......」

「是三嬸誤會了。」趙棗兒打斷他,低頭絞著自己的手指。

「你爺爺的工作,你了解得多嗎?」庄祁從去而復返的警員手裏接過水,擰開瓶蓋后與一包紙巾一併遞給趙棗兒,「不要緊張,只是簡單問你幾個問題。」

「謝謝。」趙棗兒接過水喝了一口,涼涼的礦泉水滑過喉口,庄祁和善的語氣讓她不自覺地放鬆下來,「知道的。整個塔家縣,只有爺爺是做這個的——驅邪、捉鬼,但平日裏鄰里有個頭風腦熱也會來找爺爺。」

庄祁點點頭,「死者趙喜兒是你的......?」

「是我堂妹。」

「你說早上接到了她的電話,是嗎?」

趙棗兒露出遲疑的神情,而後在庄祁鼓勵的眼神下點了點頭,「是,但通話記錄沒有了。」

庄祁沒有細究通話記錄的事,「你和趙喜兒關係如何?」

「挺好的,她比我小五歲,其實往來不多,過年的時候會見一次。」

庄祁點點頭,又指著院子裏的那些瓦罐問道:「這些罐子是做什麼用的?」

「藥酒。」趙棗兒道,「爺爺喜歡自己釀藥酒喝。」

「明白了,謝謝你的配合。」庄祁拍拍趙棗兒的肩膀:「還請節哀。」

庄祁站在趙棗兒的右邊,趙棗兒下意識地側了側身子,躲開庄祁的手,隨即又意識到自己動作的突兀,只好小聲道了謝,轉身走出了院子。

吳浩霆一直在一旁關注兩人的互動,看見趙棗兒跑走,有些吃驚。「這是怎麼了?」

庄祁輕輕「嘖」了一聲:「她不簡單。」

「什麼意思?」

「趙大匡本事不小,傳聞趙大匡沒有傳人,但我看他孫女兒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對於行走道上的人而言,被拍肩膀,是一件十分忌諱的事情,人的肩上有三盞燈,承載着人的命數、氣數、和運數,若是被有心人拍滅了哪怕只是一盞,也不可謂不冤。儘管這三盞燈不會被隨便拍熄,但不少人很是忌諱拍肩膀。

「不能輕信,尚不知深淺。」庄祁道,言語平淡,聽不出情緒。

吳浩霆聞言若有所思。方才進屋時,他留心觀察了趙棗兒的神情,不似作偽。

「算了,先問問她的不在場證明吧,既然沒有死者的鬼魂,還是只能慢慢查了。」吳浩霆擼了把自己的板寸頭,「幸虧這地方小,不然這樣的案發現場肯定得轟動——現在不排除是仇殺,什麼惡鬼尋仇我是不信的,最有可能的還是你們道上的人,這跟你最近在調查的事也有關係吧?你有什麼線索記得跟我說。」

「沒問題。」

兩人一塊往外走,庄祁還得趕回去備課,吳浩霆便叫來一個小警員送他回F市,兩人出了大門,又看見了一個人對着空氣說話的趙棗兒。

「她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吳浩霆又瞅了一眼,正好與趙棗兒對視,趙棗兒尷尬地笑了下,又匆匆轉身走開。

「她在跟人說話。」

「什麼,誰?」吳浩霆並沒有看到所謂的那個人。

「趙可喜吧。」

庄祁似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便上車離去了。

「等等!你剛剛不是說......」吳浩霆站在原地,看着絕塵而去的車屁股,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小程——!你去給那位趙小姐確認下不在場證明,東子,跟我走咱兩去......」

「老大!那位趙小姐不見了。」小程急急回應道,吳浩霆聞言向四下里看去,不知何時,趙棗兒已經消失了。

「去找!快!」

趙棗兒其實並沒有走遠。趙大匡的房子在小縣的北面,這裏的住戶並不多,沿着街道往下走,才漸漸多了幾分人氣。

塔家縣是一個邊緣較為平整的城鎮,二十年前趙大匡在縣城邊緣布下八卦陣,以佑塔家縣安寧,二十年來塔家縣變化也極大,但城鎮佈局卻多多少少受到了這個八卦陣的影響,尤其是街道的分佈,交織成一個陣盤的模樣。

趙棗兒走了二十分鐘,到達了八卦陣的中心,這是幾條街的交匯處,坐落了小縣裏最大的商場——一個二層樓的小百貨。

趙棗兒記得爺爺說過,氣起於四面,匯於中,這是一個中心點,也是一個最大的中轉站,不論是滯留的鬼魂還是來往冥界的陰差,一定都會路過這裏。趙棗兒便想在這兒等,等趙可喜出現。

她看不見鬼已經很多年了,爺爺趙大匡怕她命太輕,遲早會被鬼沖了,給了她一顆守命珠,壓制了她的命格。十八年來趙棗兒不曾取下守命珠,也不曾見到過、聽到過鬼,可喜的聲音固然讓她害怕,但只要一想到方才看到的場景,趙棗兒便覺得喘不上氣來。

三嬸說的沒錯,爺爺下落不明,如果她也看不見,那麼趙家沒有人能夠看見了。趙棗兒摸摸衣領下的守命珠,凝神感受四周的動靜,如果可喜有什麼話一定要傳遞給她,她絕不能因為害怕就視而不見。

——現在,她是唯一可以聽見可喜的人。

夜色濃郁,小縣城的夜晚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百貨樓亮着燈,但四周沒有一個來往的行人。從街頭到街尾,整條路只有趙棗兒一個人。

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黑色的陰影像有了形體,慢慢翻湧著,似乎在醞釀着什麼,但若是凝神去看,也不過一團黑罷了。

趙棗兒隱隱感覺到有一道目光。

「喜兒?」她嘗試着呼喚。

沒有人回應她,連陣風都沒有。

——可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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