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立冬(1)

1.立冬(1)

從淇河站下車,再乘大客,兩個小時后便能到達塔家縣——一個三線城市裏的落後小縣城。

趙棗兒下車時,正是下午五點整。冬日的太陽落得早,遙遙地,可以看見縣城裏星星點點的燈光,遠遠近近,或明或暗,透著些微的冷意。

沒有人來接她,趙棗兒只好掏出手機,撥出堂妹趙可喜的電話,但電話里只有「嘟、嘟」的忙音。

皺了皺眉,趙棗兒收起手機,按捺下心裏的不安,向前走去。

上午的時候趙棗兒接到了趙可喜的電話,可喜只說了一句:「姐,快回來吧,爺爺要不行了.....」

後來趙可喜又說了什麼趙棗兒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覺得腦子嗡嗡的,直到這一刻,才有了幾分真實感。

說起趙棗兒的爺爺趙大匡,趙棗兒是又敬又怕。

趙家祖上曾出過有名的道士,那些通天的本事傳到趙大匡手裏時所剩無幾了,但憑藉着這手藝,趙大匡在塔家縣有極高的威望。許是因為血緣的關係,趙棗兒生來可以看見鬼,體質極為敏感。

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回憶撲面而來,趙棗兒極力剋制自己不去張望,但腦海里總會浮現各種各樣的畫面——那顆樹上曾有個弔死鬼、往那邊走是有水鬼的井、跑跳嬉戲的鬼孩子......那都是曾經趙棗兒看到過的東西。

但那都是曾經,現在的趙棗兒已經不能看見鬼了。確切地說,自六歲時被鬼「咬」了以後,趙大匡壓制了趙棗兒的命格以來,趙棗兒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鬼。那之後,趙棗兒也很少回到塔家縣來,但今夜,竟有很多居民一眼認出了她。

「是老趙家的那閨女吧......?」

「......是吧?」

「就是她,」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對周圍的人道:「你看她的耳朵......」

敏感地捕捉到「耳朵」兩個字,趙棗兒忙撥了撥頭髮,遮住自己的右耳。幼時遇到的那隻鬼,把趙棗兒的右耳耳垂咬掉了一小塊,細看便能看出兩邊耳朵的不同。

當時的「鬼咬人」事件在不大的縣城裏鬧得沸沸揚揚,時隔這麼多年,還有人能一眼認出她來。

趙棗兒朝那個男人走去,禮貌地喚了一句:「二叔。」

趙二叔有些尷尬,「回來了?」

「嗯。」趙棗兒點頭,看着兩輛警車駛入縣城,呼嘯而過。

「你爸呢?」

趙棗兒看着警車消失在拐角,回答道:「我還沒跟我爸說。」

「嗯,」趙二叔搓了搓手,「算了,一會兒看到你三叔三嬸,你好好勸勸他們吧。」

趙棗兒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沒聽明白。

不是說爺爺快不行了嗎?而且三叔一家不是與爺爺老死不相往來了嗎?說來也古怪,可喜就是三叔的女兒,怎麼爺爺出事了,卻是可喜打電話通知她的呢?

「可喜呢?」趙棗兒問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趙二叔神情古怪地看了趙棗兒一眼,「喜兒死在你爺家裏了,都死了三天了!」

趙棗兒一震。死了三天?那她早上接到的電話是......

「說是兇殺案呢,死得特別慘,連市裏的警察都來了。」趙二叔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聽說一屋子血,咱都是知道的人,你爺干那行當,遲早是要被惡鬼索命的......」

趙棗兒腦子裏亂糟糟的,告辭了二叔,匆匆往爺爺家跑去。

果然,方才疾馳而過的那兩輛警車,便停在院子外頭。除此以外,還有兩三輛車,把趙家小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縣長陳述梁站在門口,正與兩個身材高挑的男人說話。

左邊的穿着皮夾克,一身黑。利落的短髮,明朗的五官,舉手投足有幾分痞氣,正神情嚴峻地說着什麼。

右邊的男子則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領風衣,頭髮微長,神情溫和,鼻樑上架著一副金屬細框眼鏡,看起來溫文儒雅,不時地點頭表示贊同,穿過人群,他一眼看見了趙棗兒。

「閑雜人等禁止入內。」站在警戒線外的警員攔住走近的趙棗兒,硬邦邦道:「請退到黃線以外。」

「我是......」趙棗兒還沒想好怎麼介紹自己的身份,陳述梁卻看見了她,快步朝她走來。

「棗——兒?」

「梁叔,是我。」

陳述梁鬆了口氣,向身邊兩位男子介紹道:「吳警官,庄教授,這是趙大匡的大孫女兒。」

「你好,F市公安廳刑警一隊吳浩霆。」穿皮夾克的男子朝趙棗兒點點頭,而戴眼鏡的儒雅男子則禮貌道:「蔽姓庄,庄祁。」

「你、你們好。」趙棗兒有些不知所措,「梁叔,我爺爺呢?」

「棗兒你別急......」陳述梁猶疑地看向吳浩霆。

吳浩霆瞭然地接過話頭:「趙小姐,請問您最後一次見到你爺爺趙大匡是在什麼時候?」

「去年夏天。」

「據居民們的說法,趙大匡可能已經失蹤半個月了,你知道你爺爺可能去哪嗎?」

「不知道,爺爺他,從來不離開這裏......」趙棗兒蹙眉,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爺爺出什麼事了?可喜呢?」

吳浩霆用探究的目光掃視趙棗兒,「我聽說趙小姐您在F市工作,來這裏也要小半天吧?怎麼突然回來了呢?」

「我接到了可喜的電話。」趙棗兒揪緊了衣角,不安地往院子裏看,她聽到了院子裏突然傳來的痛哭聲,婦女的哭嚎撕心裂肺,聽聲音像極了三嬸。

「趙可喜小姐已於三天前遇害,遇害地點就在這幢房子裏,」吳浩霆盯着趙棗兒,似乎在考量她話里的真實性:「你是什麼時候接到被害者的電話的?」

被害者?

這個詞讓趙棗兒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回答道:「今天早上......」

吳浩霆與庄祁對視一眼,庄祁不著痕迹地搖搖頭。

與吳浩霆不同,庄祁並非刑警,而是F大的副教授,研究的是冷門的東方古代哲學,囊括了道、佛、儒等文化領域,但與常規的學術不同,風水陰陽、降妖除魔,才是庄祁研究的側重點。除了老師,庄祁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師,在某些圈子裏,庄祁的名氣十分響亮。

本來查案與庄祁沒有什麼關係,只是這起案子太過於不同尋常,以至於吳浩霆看了一眼現場后,便返回F市把庄祁接了過來。

吳浩霆和庄祁眼神交流的同時,陳述梁一臉后怕地看着趙棗兒。他在塔家縣近十年,太清楚趙家的故事了,他知道趙棗兒不是會說謊的人,那電話,一定是鬼打的!趙可喜就是那個鬼!

趙棗兒抖着手掏出手機,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早上的通話記錄。

「怎麼會?」趙棗兒反覆開關機,「早上那個明明就是可喜......」

「棗兒?是棗兒嗎?」一位婦女被人摻著扶了出來,看見趙棗兒用力瞪大了眼睛:「你快幫幫可喜,你可以看見她對不對?你跟你爺爺一樣的!」

「三嬸。」趙棗兒感覺喉嚨燒得慌,要說可喜的電話讓她疑慮不安,三嬸的話則嚇到了她:「我看不到的,三嬸你別......」

婦女甩開扶她的女警,撲到趙棗兒身上,瞪着腫成核桃的眼睛,厲聲責問:「怎麼會?你要是看不到,趙家還有誰能看到?!

你就行行好,告訴你嬸嬸,我可憐的喜兒怎麼會變成這樣......

啊——我的喜兒啊——!」

婦人捶胸頓足,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趙棗兒不禁退後一步:「我真的......」

「姐。」

趙棗兒僵住了身體。

「姐,你能聽見我嗎?」

豆大的汗一下子從趙棗兒額上滑了下來。她瞪大了眼睛,朝四周看去。

——沒有,沒有可喜的身影。但她的的確確,聽到了趙可喜的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吳浩霆和庄祁就發現了趙棗兒臉色煞白的異樣,吳浩霆皺眉,庄祁卻回頭看向院子,若有所思。

讓吳浩霆震驚的案發現場是一個封閉的密室,被害者被一根鋼筋狀的黑色物體貫穿胸口,釘在了牆上。屋內的所有牆體包括地面和天花板,都被人用狗血畫滿了奇怪的符咒。

這樣的情形也難怪吳浩霆會想到庄祁。莊家是捉鬼除妖的大家,庄祁天賦異稟,十八歲以天師出道,已有十一年了。從陳述梁的話中庄祁了解到趙大匡在塔家縣的地位,人對趙家又敬又怕,但人們不知道的是,趙大匡,確是曾經名震一時的驅邪師!

數年前庄祁曾與趙大匡有過一面之緣,對這位氣場強大的老人印象深刻。趙棗兒身為趙大匡的孫女,周身非但沒有一絲趙大匡的氣息,反而乾淨得不可思議。

庄祁收回視線,把目光重新放到趙棗兒身上——看似驚慌古怪的趙棗兒,似乎是個普通人而已。

趙棗兒猛地一抬頭,正好對上庄祁的眼睛,趙棗兒磕磕絆絆道:「我、我能不能,進去看看?」

趙可喜的聲音一直在趙棗兒耳邊迴響,她手心裏全是濡濕的汗,腿肚子發軟,趙棗兒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但趙可喜的聲音沒有消失。

她不停地重複一句話:「姐,爺爺快不行了......」

趙棗兒的要求讓陳述梁倒抽一口涼氣,但吳浩霆卻十分鎮定,幾秒思慮后便點了點頭:「走吧。」

院子還是趙棗兒熟悉的那個樣子,但到處都透著幾分詭異。

庄祁走在趙棗兒右邊,他看見趙棗兒身上有什麼一閃而過,像風吹燭火時的火光撲閃,庄祁頓了頓腳步,感到一股寒氣冒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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