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十(4)

《我的童話人生》十(4)

有天晚上,他帶我去了幾家不同的劇院,看看那裡舞台背後的生活。在皇家宮殿,我們和德亞澤特、阿納斯聊了會兒天,然後手拉手順著色彩繽紛的林陰大道前往聖馬丁劇院。大仲馬說:「他們現在正一身短打扮,要上去嗎?」我們上去了,看到幕布後面的場景簡直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海洋。後台擁擠著很多人,有舞台的機械操作師,有合唱團的姑娘們,還有芭蕾舞演員,等等。大仲馬領著我在人叢中穿行。回去時在林**上遇到一個很沉穩的年輕人,他叫住我們。大仲馬介紹說:「這是我兒子,我是十八歲時生的他,他現在也十八了,但還沒有兒子。」他就是後來享譽文壇的小仲馬。

大仲馬還介紹我認識了女演員拉歇爾。在他問我是否想去拜訪她之前,我還從未看過她的演出。我當時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她的演出。一天晚上,法蘭西劇院上演她主演的《費德爾》,大仲馬帶我來到後台。在其他劇院,他總是毫不費力就帶我進了舞台側翼,而在這兒,他卻讓我略等片刻,然後才迴轉身帶我去見舞台皇后。在一個用屏風隔出來的房間里,放著一張桌子和幾隻凳子,桌子上放著一些供人恢復精力的食品、飲料。年輕的拉歇爾就坐在那兒。正如一位法國作家所說,她能把萊辛和高乃依大塊的大理石塑造成活生生的雕像。她身材輕盈、單薄而嬌好,看上去很年輕。無論在此時此地,還是後來在她家裡,我都覺得她好像是憂鬱、沉思的畫中人。她就像一個剛剛流過悲傷眼淚的年輕女孩,思緒還在往昔里依稀回味。她和我們隨意交談。她的聲音透出深沉,有點男子氣。但她只顧和大仲馬說話,忘了我的存在。當大仲馬向他介紹我時,她彷彿才注意到我,轉過身來。

大仲馬跟她說:「他是一個真正的詩人,也是你的狂熱崇拜者。你知道我們剛上樓時他怎麼說的嗎?他說,我的心狂跳不已,快暈過去了,因為我就要見到全法國講著最優美法語的那位女士了。」她聽了以後,笑著說了幾句客氣話。這也使我有足夠的勇氣加入他們的談話。我說,我耳聞目睹過許多世間的奇事妙聞,但沒見過拉歇爾。這次我花了我新近出版的作品的全部稿費來巴黎,主要就是為看她的演出。不過,我很抱歉,我的法語說的不好。她微笑著說:「無論何時,只要你對一個法國女士說出剛才你說的那種充滿騎士風情的話,她都會說你的法語好極了。」我跟她說,她的名字在斯堪的納維亞無人不知。她說:「假如我有機會去聖彼得斯堡,到你們哥本哈根去,你可得做我的保護人,在那兒我只認識你一個人。但我們彼此得多些了解,既然你說你來巴黎主要是為我而來,那我們得經常見面才對。我歡迎你來我家做客,我總是在每周四招待朋友。當然,也不必拘泥。」她說完,向我們伸出手,沖我們親切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出現在離我們僅幾步之隔的舞台上。此時,她的表情跟剛才有了很大的不同,判若兩人,好像一尊悲劇女神。耳邊傳來觀眾的歡呼和掌聲。

作為一個斯堪的納維亞人,我並不習慣法國式的悲劇表演。但經拉歇爾一演,就顯得特別自然天成,好像其他人都只是在模仿她。她是法蘭西的悲劇女神,其他人只是塵世間的**凡胎。看拉歇爾表演時,我們就覺得,所有的悲劇表演都應該跟她一樣。她的表演里包含著現實,蘊藉著真理,只是與我們熟知的北歐方式有所不同。

我發現她家的一切裝飾、擺設都是那麼金貴、豪華,只是在整體布局上人工的痕迹略微重了點。外間是藍綠相間的色調,光線柔和,擺著幾尊不大的法國作家雕像。實際上作為沙龍的客廳,桌布、窗帘和書櫃的主色調是深紅色。英國人曾為她做過一尊鋼雕的塑像,非常有名,她穿在身上的黑衣服就好像是雕刻上的。來參加沙龍聚會的都是紳士,大多是藝術家和學者,聽說也有一些有爵位的。衣著華麗的僕人們殷勤接待,招呼著客人的名字,並送上茶點。這更像是德國式而非法國式的接待。我聽見拉歇爾在講德語。還是維克多·雨果告訴我的,說曾聽見她跟羅斯柴爾德講德語。我問她是否會講德語,她用德語回答:「閱讀沒問題。我是在洛林出生的。你看,我這兒還有些德文書。」她指給我看格里爾帕策的《薩福》。說完她就又恢復用法語聊天了。她說到席勒的《瑪麗·斯圖爾特》,她扮演那位蘇格蘭皇后瑪麗。我看過她的這一表演,她顯露出來的那種帝王的威儀、神采令我難忘。在她和伊麗莎白一起出場的那幕,她顯得更偉大,更有尊嚴。

當她說出「伊麗莎白」這個名字的時候,從表情中透露出來的那種蔑視比冗長的詩句來得更強烈。但最讓我驚嘆不已的還是她在最後一幕的表演。像北歐或德國的真正藝術家一樣,她的表演真實而平靜。但法國人恰恰最不喜歡這一幕。她說:「我的同胞不喜歡我這種表演,但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演到位。一個人在他悲痛欲絕,即將和朋友說永別的時候,是不可能發出暴風雨般的咆哮的。」書籍成了她沙龍里的重要裝飾,那些裝潢精美的書,都擺放在裝飾華麗的玻璃書櫃里。牆上掛著的一幅畫,描繪的是倫敦劇院的內景:她站在舞台的前面,觀眾正朝她拋擲鮮花和花環。在這幅畫的下面,有個精緻靈巧的小書櫃,裡面放的都是我稱之為「詩人中的貴族」的作品,有歌德、席勒、卡爾德龍、莎士比亞,等等。她問了許多關於德國和丹麥的問題,問及那裡的藝術和劇院。她嚴肅的唇間掛著一絲親切的笑意,不時點點頭,鼓勵我說下去。因為我的法語說得結結巴巴,常要為搜羅辭彙或尋找準確的表達而停頓。「沒事兒,接著說,」她說,「你的法語說得不夠好,但很多法語說得比你好的外國人,他們說的又不如你說的讓我感興趣。你所說的話我都能理解,這是最重要的,同時也是我真正對你有興趣的原因。」我們最後一次告別,她在我的紀念冊上留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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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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