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八(8)

新生活的帷幕即將掀開，這是真實要發生的事。也許讀者在我的作品中並沒有讀出來，但它賦予了我新的人生觀，改變了我整個的精神成長。3月15日下午，我離開那不勒斯。對這座城市我已經十分了解，跟這兒還交了許多朋友。現在就要離開了，那滋味就像是告別我歐洲的家園。我感到一種青春的飛揚，心靈的閃光就像一泓忘情的溪水，流經我那些令人不快的苦澀記憶。我感到自己身心健康，挺起果敢而無所畏懼的胸膛。

那不勒斯沐浴在陽光里，雲朵在維蘇威火山四周修道隱士的茅舍繚繞，大海就像一個磨坊的池塘。第二天晚上，我被叫起來去看斯特龍博利火山地火的噴涌，海水被照得通紅，好像在燃燒。清晨，我們經過墨西拿海峽中的卡律布狄斯漩渦，去看斯庫拉巨岩的拍岸海浪。西西里低垂的懸崖峭壁，白雪覆蓋卻還在冒煙的埃特納火山，盡在眼前展現。

我在《詩人的市場》里描述了這次沿海岸線的旅行。我們在馬爾他島短暫停留，在地中海上度過了幾個美好難忘的日日夜夜。夜色下的地中海精美絕倫，碧波蕩漾，群星交匯。維蘇威火山迸射的光線就像灑下的斯堪的納維亞月光，甚至還能投下陰影呢。體型碩大的海豚在水面嬉鬧。船上氣氛也十分活躍，演奏音樂、唱歌、跳舞的什麼都有。我們一邊玩牌，一邊海闊天空地聊天。船上的乘客很雜，有美國人、義大利人、亞洲人，有主教、有修道士、有政府官員，也有純粹的旅遊者。短短几天的海上生活，大家和睦相處。我覺得像在家一樣自如，所以在西拉島下船時很傷感，有點捨不得。從馬賽到君士坦丁堡的航線，得在西拉島穿越從埃及亞歷山大港到雅典比雷埃夫斯的航線。因此，我得在西拉島換乘一艘埃及船。除了一位來自阿富汗西北赫拉特的波斯人，我是惟一離開「列奧尼達司」號船的遊客。

西拉島看起來像個帳篷攤，或者像座大營房，每家都在房子前邊支起遮陽的大帆布。海灘上身穿紅襯衣、白短褲的希臘人隨處可見，在陽光下晃動著紅白相間的身影。開往比雷埃夫斯的希臘船通常在這兒檢修。我只好搭乘剛剛抵達的一艘來自亞歷山大的船，它只在我們到比雷埃夫斯的那幾天檢疫。如果讀者有興趣更多了解我此次旅行的見聞，可以參看《詩人的市場》，我在那裡作了詳細的描述。在這兒，到幾個國家的旅行，我一帶而過就行了。

船到比雷埃夫斯港，我們必須停船接受檢疫。有隻小船立刻劃了過來，上邊全是德國人和丹麥人。他們已經聽說我要來，把船靠這麼近，是專門來歡迎我的。檢疫一結束，他們又到比雷埃夫斯來看望我。我們雇了個身穿民族服裝的希臘僕人，一起穿過大片的油橄欖樹林，向雅典進發。雅典衛城的帕特農神廟彷彿依稀可見。身兼荷蘭和丹麥兩國領事的特拉沃司，會說丹麥話。

來自荷爾斯坦因的法庭牧師路斯，是我在這兒結交的新朋友。他娶了一位來自弗萊登堡的小姐。他告訴我，他的丹麥話就通過讀原版《即興詩人》學會的。我在這兒還認識了同鄉柯彭、建築師漢森兄弟和荷爾斯坦因的羅斯教授。丹麥語在希臘皇城裡回蕩，香檳酒為丹麥而開，同時也是為我。

我在雅典呆了一個月。朋友們本打算在我4月2日生日那天去拜謁帕爾納索斯山。但冬天的幾場大雪過後，我只能呆在帕特農神廟過生日了。在雅典新認識的朋友中，我最喜歡、也最覺得有趣的要算時任奧地利公使的普洛克西·奧斯騰斯。在此之前，讀了他的回憶錄《埃及和小亞細亞》、《聖地之旅》，我已經對他有了些了解。

特拉沃司帶我覲見了希臘國王和王后。我們一起遠足了幾次，都十分有趣。在希臘正好趕上過復活節。對這一段，我在《和平的節日》里作了詳盡的描寫。

在我眼裡，希臘比瑞士尊嚴了許多，天空也比義大利澄澈。這裡的自然風光給我留下一種莊嚴感，這個印象深刻極了。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到世界的大戰場逡巡，所有的國家都在這裡戰鬥過，也都在這裡被毀滅。沒有一部詩作能描述這種偉大，每一條幹涸的河床，每一座山岡，每一塊石頭，都可以講述這偉大的記憶。在這樣的地方，人們的日常生活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我是百感交集，思緒萬千，卻寫不下一個字。我有一種創作的衝動，要寫類似的眾神在這裡戰鬥，卻被打敗，遭到拋棄和驅逐。但在猶太行吟詩人的傳說中，前進的勝利已經持續了好幾個世紀。我從中尋找到了創作的主題。我想在真實的敘述中闡釋這一主題，而整個描寫又與許多其他詩人在涉及同類主題時所作的描寫迥然不同。其實，我腦子裡構思這個東西已經有好幾年了，只是從沒能在詩作中將它的樣子真正描畫出來。我經歷了人們常說發生在尋寶者身上的事情：他們以為找到了寶藏，寶藏卻突然沉落了。我不知道是否有能力讓寶物見到天日。我很清楚，我應該學到更多的知識。我勤奮讀書，帶著這樣的創作衝動仔細選擇要讀的書。

每次，當大多數評論家批評我知識結構不完善時，我都勤奮地讀書。人人都說著相同的話，但每個人對於讀書的理解卻有很大不同。一次，有位好為人師的老女人在她家對我說，人們說我讀書不多說得很對。「看來你對神學一無所知，在你所有的詩作中，沒見你描寫過哪怕一個神或女神。你得讀點像高乃依和拉辛寫的那種神學方面的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