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六(14)

終於望到聖斯蒂芬教堂的塔尖，很快就到皇城了。松累斯奈斯的家，就像是到這裡來的所有丹麥人自己的家和避難所。我常和同鄉們在這兒見面，其中有幾個很能幹的聰明人，例如特思徹寧上尉，叫本茲和圖恩的兩位醫生，還有挪威人謝維加德。聚會通常安排在晚上，所以我不能定期參加，因為更吸引我的是劇院。「城堡劇院」真是棒極了，我在那兒看了安舒茲主演的《葛茲·馮·伯利欣根》，弗若·馮·維森圖恩夫人飾演赫伯夫人的《美國人》。那才是真正的喜劇表演。正是在那段時間，有位年輕的小姐進行了首演，並一舉成名。她就是瑪斯爾德·維爾道爾。她首演的是《英國的印度人》里的葛莉。

德國劇作家科策布在這兒上演的幾部劇作也獲得了成功。科策布人很聰明，但想像力有限。他是他那個時代的斯克裡布（法國劇作家）。他寫的不大能算得上詩劇，可他有本事讓劇中的對話十分精彩。我在希寧見到了施特勞斯，並親耳聆聽了他的音樂。他站在管弦樂隊的中央，猶如一個巨大的華爾茲有機體的心臟。優美的旋律彷彿是由他的肌體透過四肢流溢出來。他的眼睛里閃著光。不用說，他就是這裡的統領，是這裡的生命。

正是在希寧，我結識了有趣的弗若·馮·維森圖恩夫人；這裡有她的消夏別墅。我後來在我《詩人的市場》里描繪了這位魅力四射、才華出眾的女士。她創作的喜劇《誰是新娘？》和《斯特恩堡莊園》在丹麥上演時獲得巨大成功。這兒的年輕一代人不一定知道約翰尼·馮·維森圖恩的名字了，她是一個演員的女兒，最早在舞台上亮相時還是個孩子。1809年，在舒恩布倫，她因為拿破崙演出《費德勒》而獲得他三千法郎賞金作為禮物。二十五歲時，跟人打賭，一個禮拜寫出了悲劇《德魯森》，最後贏了賭金。後來，她一發不可收，創作了大約六十部不同類型的戲劇。在她從藝四十周年時，獲得了弗朗茲皇帝授予的最高榮譽；此前還沒有哪位女演員獲得過這一殊榮。隨即，她又獲得了「普魯士藝術與科學金獎」。1841年，她告別舞台。1847年5月18日在希寧去世。她出版的戲劇集有十四卷之多。

我們第一次交談就是在她希寧的鄉間別墅。她十分推崇歐倫施萊格，常稱他為「傑出的人物」。她在維也納見過歐倫施萊格，那時他還年輕，但她就已經開始崇拜他了。她不厭其煩地聽我跟她講義大利。她覺得我用生動活潑的語言，把義大利這個國家形象逼真的展現了出來。她說，我講的義大利讓她有身臨其境之感。

在松累斯奈斯，我認識了寫出《女祖先》和《金羊皮》的奧地利詩人、劇作家格里爾帕策。他用坦率的維也納方式跟我握手，熱情地稱呼我詩人。

與我常見面的還有卡斯特里，他可真是個典型的維也納人，所有維也納人的優秀品質及其特有的品格，都在他身上體現出來：性格溫和，幽默風趣，忠君愛國。他口頭常掛著「親愛的弗朗茲皇帝陛下」。他說，「我給親愛的弗朗茲皇帝陛下寄上了一首小詩，懇請他在寒冷的天氣，當我們維也納人在街上遇見他，跟他打招呼時，別再摘帽子了。」卡斯特里讓我欣賞了他搜集的所有古玩，其中有個蝸牛形狀的鼻煙壺，是伏爾泰用過的。他說：「鞠個躬，親親它吧。」我在《不過是個提琴手》寫到納米出現在維也納時，讓卡斯特里成為其中的一個參加者。

在維也納呆了一個月後，我想經布拉格回國。現在既然旅行已經成為過去，正在成為失去的過去，我可以說這是一次所謂的「詩意旅行」了。車廂里擠了一大群人，馬車顛簸著行進。機緣算是一點補償，坐著幾位喜劇演員，車廂里少不了幽默氣氛。比如有位坐在那兒的老紳士，對什麼都不滿意。他因被人敲詐過，一路上總不停地盤算花了多少錢，結果還是嫌花得太多。他先是對一杯咖啡的價碼大發脾氣，認為不值這個錢。接著又抱怨當代的年輕人都被寵壞了：他們對什麼事都指手畫腳，甚至對世界命運也敢說三道四。他邊上坐著個骯髒的猶太人，也是一路上嘮叨個沒完，是個貨真價實的「婆婆嘴」，光說他旅行到達爾馬提亞的拉古薩就不下十遍。他說他不喜歡當國王，當國王太辛苦，最好能當國王的貼身僕人。他認識一個人，長得太胖，都走不動路了，就雇了個僕人。我剛才說過，他太髒了，指甲里都是泥，可他卻時不時地談論人得愛乾淨。他說，他一想到匈牙利人用牛糞燒烤麵包就覺得噁心。他還給我們講了很多逸聞趣事。突然，他沉思了片刻，從兜里拿出張紙，眼珠一轉，在紙上寫下點什麼。他說，他剛才有了靈感，叫我把他寫的讀出來。

馬車上的座位並不固定，是由我們自己安排著來。然而，在英格魯，有兩個新來的旅行者，可真夠聰明的，趁我們又累又餓去吃晚飯離開馬車時，偷偷佔了車廂里最好的兩個座位。是一對年輕夫婦，我們吃完飯回來時，男的已經睡了，女的還醒著。她可真健談，聊藝術與文學，談如何讀懂一位詩人，還談音樂與雕刻，談卡爾德隆和門德爾松。她不時停下來，對丈夫嘆著氣說，「抬起你天使般的小腦袋，壓得我胸口難受。」然後，她接著談她父親的圖書館，談她如何正期待著再次見到父親。我問她是否了解波西米亞的文學，她說她認識那裡所有最優秀的作家，他們常去看她的父親，所有最現代的文學作品都能在她父親的圖書館里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