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六(8)

《我的童話人生》六(8)

「從本質上說,你的考慮過於自私,在你眼裡,大家好像都特別喜歡你寫的東西。這是你自己的錯覺,對於公眾,至少對於批評界,應該沒有任何理由讓你有這樣的感覺。以我對你的了解,安徒生,你會回答平靜而自鳴得意地回答說,『是的,讀了《埃格納特》以後,你們就會改變看法,繼而就想了解旅行對我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我是如何變的成熟,等等』你在上封信里已經表達了類似這樣的意思。可是我得充滿同情地說,安徒生,你錯了。《埃格納特》完全是年老的安徒生的作品,可依然可愛得幼稚,而這我們已經從他早期作品里看到的夠多。我承認,我常想看看埃格納特值我多少眼淚,但我不想看。我的眼淚已經厭煩得窒息了。讀到此,你會說我不夠理智。那好,我再告訴你件事:

「——有位對你特別有興趣的人,足可以為我對你的這種擔憂作證。他也是你極為尊重,並很仰賴他對你評價的人。我請他幫忙看看你的《埃格納特》是否多少還拿得出手。他匆匆看過,便將稿子退給我,並附言如下:『我打算當晚就把安徒生的《埃格納特》看完,但看著實在倒胃口。請你原諒,我難以相信他能寫出這樣的平庸之作。我想,稍加改動幾乎是不可能的,通讀了全篇以後,根本就沒有亮點。除了把它退給你,我實在幫不上我們這位缺席的朋友。我這已經是善舉了。可惜的是,這部傑作是歐倫施萊格從巴黎寄來的,可以想的出來,我這麼快就把它瞄完了。把手稿寄給你以後,我得洗洗手。我建議你也這麼做。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後悔做了這孩子的教父。』——從這封信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意見。不幸的是,你要認識到,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看在上帝和你自己是個詩人的榮譽的份上,暫時停下來,先別寫了,至少先停六個月。在旅途中,拿出一半的精力和時間用在學習和享受自我上,另一半時間和精力做同樣的事。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從米羅茨的《世界歷史》中學習歷史知識。當然,你說你正在看這本書。也許你又會說,你是靠寫作來維持生計。對,我也承認,你的確很難。但你兩年時間不寫作,在你的生命中就兩年不寫作,還能做到吧。我當然很清楚,用你得到的這筆錢再維持兩年的生計有點難。」

他接著說,我別再指望得到更多的資助,也別希望得到所謂的「萊松獎學金」。這封信這樣結尾:「最後我說了這令你不快的事。我會在下一封信里,努力使語調變得更平靜和友好。我想這封信會確實招你厭煩。當然,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寄對你《詩集》的評論,它們登在最近一期的刊物上,對你和赫茲、漢森、霍斯特、克里斯蒂安·溫賽爾和《法庭上的愛》作了必要的對照比較。我想是摩爾巴赫寫的。看多了批評家的文字,就屬他寫得最妙趣橫生。」——那評論果真是摩爾巴赫寫的。

顯而易見,這封信使我非常痛苦。現在,過去很多年了,一切問題都已解決,我也能平靜地審視過去,我非常清楚他們對我的感情有多深厚。可在當時,寫這封信的人比其他任何一個在家鄉忘形於蔑視和排斥我的人,對我的影響都大。我被這封信打蒙了頭,我幾乎忘了還有上帝存在,放棄了對他老人家的一切念想。我想到了基督徒不該想到的死亡。但我自問,怎麼就沒有一個人為《埃格納特》說點友好和鼓勵的話,我的心血之作寫出來就只為像人們說的「走馬觀花瞄一眼」?是的,有一個人,是萊索夫人,說了十分中肯的話。我引她信中的一段:

「我必須得說《埃格納特》遠沒有成功,但你聽到了那些讓你傷心欲絕的話,無異於誹謗。許多段落寫得還是很優美,我想你的問題是出在主題的處理上。其實,你在開始寫之前,我就是這麼想的。因為對於我們丹麥人來說,『埃格納特』像蝴蝶一樣是可以看而不可以觸摸的。你如此處理『埃格納特』本身還是值得肯定的,但這樣處理她周圍的一切,就顯得過於笨重了。而且,她的世界空間太小了,根本無法振翅高飛。」

來自家鄉的評論以及作品遭到排斥,對我的身心造成雙重打擊。隨後,我得知年邁的母親去世了。是科林最先告訴我的。我的第一反應是:「感謝上帝,她終於可以不再受罪了。她在痛苦中,而我什麼也做不了。」我痛哭失聲,該怎麼樣去過沒有母親的日子!我意識到,再沒有人能給我以骨肉血緣的愛。想到此,眼淚更是止不住。我抹著眼淚,有了一個感覺,覺得這對她來說其實最好了。因為我沒有能力讓她在餘生享福,而她在祝福我的好運里幸福地死去。她相信我能成名。——萊索夫人在信里寫到:

「你可能已經從那些愛你的人那裡收到一個沉重的訊息——我是指你母親的去世。她到上帝的福地那裡去了,那片福地是她的心靈之所。就我對她的了解,我想她是願意去的。照塵世間的理解,高處不勝寒。福地才是吉祥和安全的地方,她理應在福地安息。和平與她相伴。但你要是覺得世上不再有『喜歡你的人』愛你,那可不對。因為我像一個母親喜歡她的孩子一樣喜歡你。我已經禁不住把你當做了我的孩子中的一個。接受這份愛吧!」

這充滿誠摯愛意的字眼,是怎樣舒心的祝福!在我處在無盡的痛苦中,這又是多麼巨大的支撐。我的老鄉們也對我充滿了慰藉和同情,但那主要是對我母親的死而生髮出來的。他們當然最懂得這個禮數。老鄉中最後一個來表示慰問的,是在《死國的來信》里攻擊過我的詩人亨里克·赫茲。科林寫信告訴我,赫茲到他那裡去了,他很高興聽說我們作為朋友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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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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