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

「吸氣……老闆，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杜墨清……」

「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模模糊糊中，杜墨清聽到有人在喊他。

但他被這地下密不透風的移動管道逼的喘不過氣來，眼前全是晃動的黑色潮水，一波波湧上來……

「有人暈倒了……」

「快幫忙……」

紛紛嘈嘈的聲音最終像黑色潮水一波波的退下，露出潔白綿軟的沙灘，雖然天空依舊那麼黑，但似有星光從頭頂篩落。

不是星光……

是明月的清輝，一點點從烏雲里探出，月光下的白沙灘，反射著瑩白的光芒。

「老闆，胸口還悶嗎？先喝點水……」李曉白見杜墨清眼皮動了動，終於放下心來。

「這……是哪裡？」杜墨清費勁的睜開眼睛，發現燈光刺眼，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抬手擋住燈。

「地鐵站里的休息室。」李曉白見他心神還沒收回來，自責的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提出坐地鐵的建議，也沒有考慮到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

「這是誰的床？」杜墨清突然想到什麼，幾乎是彈跳起來，想離開身下的床。

「……緊急救治的床，就像醫院一樣，每天都會消毒換床單，不臟，不臟！」李曉白覺得他的潔癖也該治治了。

「醒了嗎？要喝點熱熱的紅糖水嗎？」外面的阿姨聽到了聲音，拿著一個搪瓷杯，探頭進來熱情的問道。

「不用了，謝謝。」李曉白搶先一步回答，「我們休息一會，馬上就走。」

首先，杜墨清是絕對不會用那種泛黃的掉瓷的搪瓷杯喝水；其次，杜墨清不是因為低血糖暈倒的。

「真的不用喝點糖水？那……」

阿姨的話還沒說完，杜墨清已經站起來，臉色難看的往外走。

「不用了，謝謝阿姨。」李曉白趕緊跟上去，也不強留杜墨清在這裡多觀察一下。

杜墨清現在只想找個絕對安靜絕對光明的地方，一個人呆著。

「老闆，坐直梯上去吧。」可他還沒走到扶梯，就被李曉白強行扶住。

李曉白怕他再從扶梯上暈下來摔出人命，所以嘴上溫柔的請示，手上卻強硬的將他扯到直梯前。

當醫生的都是這樣，溫柔的說著別怕不疼，可手底下卻毫不留情的一針扎進去……

杜墨清這次沒掙扎，因為已經到了下班高峰期，地鐵里到處都是人，反而殘疾障礙直梯沒有人。

等順利到了地面，呼吸到新鮮燥熱的空氣，杜墨清這才理了理昏迷時被李曉白扯開的領口，啞著聲音說道：「回去。」

李曉白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胳膊，聽到這句話，微微一猶豫，最終說道：「晚餐已經訂好了，就在這四樓，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她知道這種時候杜墨清希望在安靜又有安全感的家裡呆著，但她現在是心理醫生——做出錯誤治療的心理醫生。

她想……既然都這樣了，不如脫敏到底。

如果成功，就能前進一大步，如果失敗……以他現在的情況，也不會再糟糕到哪裡。

杜墨清扣好紐扣，聽到這句話，長長的睫毛閃了閃。

她要打破他長期以來自己治療的習慣，在恐懼發生之後，心靈脆弱敏感的時期，融入塵世的紛雜喧囂里。

杜墨清還記得自己成為心理醫生后第一次暈倒。

那是在歐洲學習，他坐的火車突然進入一個幽深的海底隧道。

光線倏然變暗，隧道內變化的氣壓讓他的耳膜嗡嗡作響，呼吸越來越困難，周圍人談論的聲音也離他越來越遠，他看著漆黑的窗外，玻璃上倒映他蒼白的臉。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的單獨病房裡。

那是一個火車站邊的小醫院，非常安靜，四周潔白一片，外面沒有陽光，卻恰好在下著大雪，白雪覆蓋的一切寂冷清靜，就像他的心。

那一刻，煩躁和恐懼稍微退散，他打開窗戶，一直看著雪花從厚重的雲層間飛舞落下，一點點將污垢的世界掩埋……

從此，他一旦發生恐慌，必須回到安靜白凈的地方，看著他那個下雪的水晶球，內心才會慢慢安定。

「老闆，雪媚娘。」李曉白將精緻的小盤子放到雪白的茶几上，雖然臉上帶著微笑，可內心充滿了失敗的挫敗。

她很想讓老闆去日料店平復一下心情，可杜墨清顯然狀態很差，根本不想配合她的治療，堅持要回來。

杜墨清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個玻璃球，玻璃球在他手裡轉來轉去，裡面有一間紅色的小房子，外面有個小小的雪人，一堆白色泡沫做成的雪花，只要輕輕一晃，就像下雪一樣。

——李曉白上小學時，同學之間最愛互贈的小禮物就是八音盒和這種飄雪水晶球。

第一次進他房間里，李曉白就發現了床頭這個「幼稚」的裝飾品。

畢竟這麼童趣且廉價的玻璃球，和他高雅簡潔的風格太不搭了。

李曉白猜測過這個小小的水晶球來歷：也許是他最難忘的人送給他的，比如青梅竹馬的發小；也許是他最愛的人留下來的，比如他的媽媽……

也許是直覺，也許慢慢培養出的心理醫生的洞察力，李曉白覺得，這個水晶玻璃球是解開杜墨清封閉內心的重要道具。

「要喝點檸檬水嗎？」李曉白的視線在玻璃球上停留了幾秒，很想一把搶過來逼問這東西怎麼來的，但……她不敢招惹現在的杜墨清。

「你想知道它的來歷？」杜墨清頭也沒抬，突然淡淡的開口。

李曉白頓時頭皮發麻，一個人的知覺要多敏銳，在「生病」的時候，還能捕捉到別人內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