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父親的信（二）
我終於抬起了頭，因為我知道，就快沒有時間了，我看着她的眼睛。
雖然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我們好歹也是一個枕頭上睡過那麼多年的女人，我能夠看得出來她眼睛裏到底想說的是什麼話。
「我就是想再看我們的孩子一眼。」
只是一眼她就滿足了。
含辛茹苦，十月懷胎，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生下來的孩子。
她只是想看一眼，一眼而已。
她又有什麼錯呢？
她在哀求我，她在祈求我，她這是在祈求我啊！
直至強忍的淚水化成一道道的苦水咽進我的肚子裏，我真的快要熬不住了。
就在那一刻，我好像才突然明白了，去特么的善良，去特么的心軟，去特么的良心發現！
老天爺這樣對待老子，那是老子什麼時候作惡多端過？還是老子什麼時候燒殺掠奪，為害一方了？
於是，我頭一昏，就直接衝進了育嬰室。
在那裏，我看到了好多小孩兒啊！
真的有好多！
我聽着他們此起彼伏的哭聲，我覺得那些孩子他們都好像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兒子。
剛開始的時候，我發現我的雙手顫抖的厲害，我盡量的讓它冷靜下來。
於是，藉著夜色，我一個一個的順着小床摸了過去，但他們的手上都戴着腕帶，我無從下手。
几几床，某某某子，某某某女！
他們就好像是一把把鋼刀一樣，把把插在我的心頭上，讓我刀刀致命。
漸漸地，我流下鮮血滿地，最後直讓我窒息而亡。
突然窗外雷聲轟鳴，一個響亮亮的雷聲哄隆隆的劈了下來。
那個時候，我豁出去了，我覺得我什麼都不怕了！
哪怕是讓我為此再沉重的代價！
我感覺好像是上天聽到了我的誠意，也好像是上天在可憐我。
藉著走廊微弱的燈光，我小心翼翼的往前摸索著。
突然我看到在擺我眼前小床上，那個孩子瘦小的胳膊上好像並沒有戴着腕帶。
起初我以為是不是我的眼睛花了，我站在那裏，揉了揉眼睛。
定了一會兒，我湊上前去，沒錯的，他果然是沒有戴腕帶。
我在想，這是不是老天爺在給我的機會，這是不是老天爺為了彌補我們所夭折的孩子而賜給我們的禮物？
我四下看了看，那一刻我並沒有猶豫，真的沒有猶豫。
我抱起來那孩子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想，就直接沖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甚至我就感覺這就是我那死去的孩子！
我把病房反鎖，當我把孩子抱到她床前的時候。
她流淚了，她用盡最後一絲的力氣，叫了一聲：
「沐軒！」
沐軒，對，咱們的孩子就叫沐軒。
多麼美的名字啊，她其實早就想好了，只是一直沒有告訴我罷了。
我害怕這件事情被人發現，畢竟這是違法的事情。
我連夜把孩子從窗戶上抱了出去，回到醫院后就草草的辦理了後續的一些手續。
那天晚上，我就一直等在醫院外，直到看着醫院好像並沒有什麼異樣，這才慢慢的回去了。
我回去之後的心情一直都很忐忑，直到後來有一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再次去了醫院。
我問了那裏的保安，還有常駐在那裏的月嫂，護工。
他們都說最近醫院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什麼人來詢問自己丟失過孩子。
回到家以後，我還是有些害怕，那這個孩子，也就是你此刻的弟弟，難道他真的是我們的孩子嗎？
直到後來給他過了滿月生日，過了百歲歲生日，看着他一天天的健康長大，後來我好像真的把他當作是我們的孩子了。
看着他和姐姐的關係也很好，於是我就貪婪的想着把這個驚天的秘密帶進棺材裏算了。
我甚至一度僥倖的想把這個彌天大謊變成為現實。
當初是我犯的錯，一步錯，步步錯。
因為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血緣這東西，他騙不了別人，所以我才要拿出加倍的精力來對他，我儘力地對他好。
好像也只有這樣，我的良心才能得到短暫的安寧，也不至於後來讓人家拿出來當作把柄。
我知道，在你小時候，你一定以為我只會會弟弟好，不用他幹家務，不用他打零工，你羨慕他，羨慕我對他好。
其實我不過就是想着，我要加倍對他，我欠着他的，我一定要補回來才行。
平靜的日子直到你弟弟上高中，你大學畢業的時候。
你弟弟突然得了一種怪病，他需要花好多好多的錢。
你當時在外地，我們便沒有告訴你這件事情。
那次關於劉賴子老婆的事情，我知道，你一定一直都看不起我。
其實，就連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你一直都覺得我不配當一個好父親，或者是一個好丈夫。
如果我說我當初是為了你弟弟的醫藥費呢，你現在會相信我嗎？
我竟然沒有想到上了他們的圈套，到後來不僅沒撈著錢，還賠了骨頭管進去。
沒了辦法的我，只能走上極端。
那時候正好趕着老鄧來找我，他說他可以幫我解決弟弟的事情，只是他缺一個媳婦兒。
我當時馬上就答應他，幫他找媳婦兒。
誰知他竟然說，他看上媳婦是你！
老天可能就是這樣的捉弄人，我這一生，過的其實就連悲劇都不算，我就像一個小丑，任人擺放，任人宰割。
我優柔寡斷，猶豫不決。
讓你弟弟的病越來越重，後來，我真的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啊！
我只能答應了他，他不僅能治好你弟弟的病，而且還允諾把自家的餐館我。
可是那真的是多麼大的誘惑啊，我一時糊塗啊！
那天，當我在醫院拿到了我的報告單，我在醫院的長廊上坐了整整一天。
我知道，這一定是老天爺給我的報應來了。
那晚上逢著下大雨，我知道你怕黑，最後我去老房子修燈，直到被你們找到。
我能想像得到，新婚夜裏，你面對着一張蒼老醜陋的臉，你會有多麼的恐懼。
那天我喝了太多的酒，街坊都以為是我賣了閨女，掙了錢，我這是開心的。
我不怕他們的唾沫星子，真的，我真的不怕。
我就怕你弟弟會突然的離去，就像當初他的媽媽一樣，讓我措手不及。
那天我沒有醉，只有我自己心裏清楚的知道，我有多痛，我有多麼的難受。
我拚命的喝啊，喝啊，可是我發現我越喝越心亮，越喝越心亮。
呵呵，這一切都是我在造的孽！
我知道！
我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本來可以有無限的未來等着你去創造。
我供你上學，你自己也爭氣，可是現在就被我這樣給硬生生的葬送掉了。
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那你會原諒我的自私嗎？
可能是在這以前我一直都是心裏有愧，我從來也不敢給你當爸。
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有恨。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這一輩子也沒啥大本事，年輕的時候缺吃少穿，又做了那麼多混事，老了又害了一身的病，窩窩囊囊的過了一輩子。
可能這就是普通人家的命吧，而我也註定無法拿出最好的給你們。
臨了臨了了我還是沒有辦法將全部實情說出來。
當我決定將這一切說出來的時候，我的內心得到了解脫，也可能我會在這一天裏睡上一個好覺。
我知道這對沐軒來說，這一定會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
可是沐軒，你要知道，這二十年來，除了在你出生的那一天外，我從來都是把你當做親生兒子來對待，甚至你就是我的兒子！
不管你今後認不認我這個爸，但是在我眼裏，你就是我的兒子，現在是，以後是，這一輩子也都是！
找兒呢，你其實從小隨你媽，但是我們很早就離婚了，而我也在你面前很少提到她。
你不像我，你有你的理想，有你的抱負，這麼多年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裏。
去吧，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吧。
至於沐軒，就算他怪我也好，怨我也罷，我不敢祈求他的原諒，也或許是因為我，他會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是我的自私……
老人們都信，人有下輩子，可是我不信，因為下輩子我不想再做這樣的一位父親了。
我的孩子們啊，我會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永遠的祝福着你們！
這一生，就只能陪你們到這兒了，對不起。
爸
看到這裏趙找和弟弟早已是哭的一塌糊塗。
甚至趙找想像不到父親在他離世的最後一刻，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氣，來一筆一劃的寫下這所有的一切。
「爸，我和弟弟不會怪你，不管你有沒有錯，你始終都是我們的父親，一日為父，終身為父！」
路燈灑下微微熏光，映襯著天上的零星，已經記不起來有多少日子沒有抬起頭仰望這片星空了。
這個城市的睡意正濃，趙找和弟弟很默契的選擇去看望父親。只是這一次，不同的心境，同樣的身份。
弟弟是個有良心的人，在那以後，弟弟好像對於父親的留信閉口不提。
他甚至從未有想過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哪怕是一個想法他都沒有過。
甚至就連子怡都未曾聽到過。
是啊，就讓這個驚天的大秘密永恆的留在我們的心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