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他為了援救自己而亡,卻不是亡在元蒙的刀下,而是亡在兄長的陰謀里。

包括虞墨戈自己——

曾經也是把一模一樣的柳葉刀,猝不及防,毫無徵兆地從他身後猛然刺入,穿透胸膛刺破心臟。

他低頭,眼看著胸口透出的刀尖帶出一朵妖冶的血花,還沒待他轉身,握刀人步步緊逼,那刀便一寸一寸地從他體內經過。最終刀柄抵在他後背,深得不能再深時,他回首,看到了三十六年人生中的最後一張臉……

虞晏清。

兩年了,死而復生兩年,他從三十六歲重生到了二十三歲。

當初虞晏清作為英國公世子,征討西北,險些丟了大同。是他為了祖父不被削爵,保兄長世子之位,主動承擔責任,用鐵券換取了英國公府及自己的平安。

可怎奈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再究此案,他不但被削職,還被關進都察院一整年。

二十三歲,正是他心灰意冷,留戀聲色,成為京中紈絝之首的那一年。

這「紈絝」,他已經做了快兩年了……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緩緩睜開雙眼,視線輕抬搭在了對面的紫檀多寶格上。一隻精巧的掐絲鎏金首飾盒落在商周青銅和漢代玉器中極是惹眼。他起身去取,打開,裡面是只墨綠翡翠鐲子,她抵給他的那隻。

玉質純凈透澈,摩挲在指尖涼潤滑膩。虞墨戈看著手中的鐲子突然冷笑了一聲。人都道玉隨其主,她不正是個聰穎之人,通透如玉,涼而淡泊。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她是如何想出來的呢?真是絕妙透頂!不談感情沒有羈絆,說分,連個招呼都不必打。一個女人可以獨立淡泊至此!

虞墨戈想到那日她看自己的最後一個眼神,恐懼,驚駭……她一定是怕極了自己吧。也好,沒走進他的生活也是明智的選擇,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料定自己不會有個好結果。

回身坐在多寶格邊的羅漢床上,他望著小几上的清酒出神,手裡的鐲子始終沒有放下。

斷了,就這麼斷了……

正想著,門外九羽突然傳音,讓他的心登時一緊——

「爺,容家小姐來了。」

容嫣進門時,虞墨戈正坐在羅漢床上飲酒,他舉杯而盡,接著又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捏在瑩縝的指尖。

看著地上成對的皂靴,和他盤在床邊的一雙裸足,記憶霎時間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她愣了會,隨即回神提著食盒款款上前,放在小几上打開。

「傷好了?」他平靜問,語氣略顯疲憊。

容嫣莞爾點頭,忙著手裡的活,沒看他。

「那天嚇到你了。」

她手頓住,眉心微蹙,淺笑道:「嗯。脖子都傷了。」

明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麼,她卻避而不答。虞墨戈無奈捻著指尖的酒杯,抬手,一飲而盡。辛辣充斥口腔,舌尖泛上一股淡淡的苦澀,他低啞著聲音道:「對不起,我去晚了。」

容嫣終於抬頭了,含笑對視他搖了搖頭。「你能來我已經很感激了。嗯,我今兒給你帶了點心。」說著,她指了指小几上一層層鋪展開的食盒。「都是我自己做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做了好幾次都失敗了……」她越說越沒底氣,最後赧顏羞紅了臉。

虞墨戈看著她撩袖揀了一塊雪白的芸豆糕遞過來。她纖指白嫩得和那糕似的,圓潤的指甲染了妃色,像落在瑞雪上的花瓣,美得讓人心顫。

而它也在顫——

容嫣手在抖,她掩飾地用左手托住了伸出的右臂。他不動,她實在撐不住了,尷尬地挑了挑唇,乾脆送到了他唇邊。

虞墨戈目光落在眼前的糕上,又不動聲色地瞄了她一眼,咬下一口,皺眉。

「不好吃?」容嫣疾聲問道,隨即落肩收手,失落地嘆了聲。「就知道不好吃,還是算了……」

她方想把糕放回去,手卻被他捉住了。容嫣內心慌亂,卻僵在那一動不敢動,目光無措。

虞墨戈指腹在她手心摩挲,汗津津的一直涼到指尖。她還在抖……

「你怕我?」

容嫣躲避與他對視,喉頭動了動,櫻唇輕碰如綻開的花,猶豫著吐出了那個字。

「……怕。」

「那你還來?」他追問。

她的肩再次聳起,提了口氣誠摯道:「可你救了我啊。」

這是事實。

再如何驚恐也不該分不清狀況。她想了許久認定了這件事:他再可怕,也不是對自己。細數二人過往,他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自己產生威脅的事,反之,他讓她很安心。

而且兩人的合約也如是:他們需要的是彼此這個人,其他都不必理會。

「所以你是為了感謝而來。」

容嫣想想,搖頭。她就是想來,單純地想來。

虞墨戈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輕抬下頜,端量著掌心裡她白皙的手和那糕,忽而一笑,探頭又咬了一口,不輕不重,連著入口的糕咬到了她小巧的指尖。

指尖緊迫,隨即輕柔的濡濡感撩過,容嫣顫了顫,慌忙地收回了手。

對面,他鼻間笑音輕佻。容嫣抬眸看他,視線搭在他彎勾的薄唇,見他舌尖無意地舔了舔下唇,她臉登時緋雲漫盡,垂下了眼皮,佯做不經意地挑揀糕點,問道:

「還吃嗎?」

「吃。」

容嫣會心笑了,唇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她拈了塊胭脂糕送過去,手腕猛然被他握住,用力一扯,整個人落入他懷。

她驚叫一聲。

虞墨戈抱緊她,慵然地瞥了眼她手裡的胭脂糕,又看了看她紅若胭脂的臉,佻然而笑,含住了她甜比糕點的唇。

「我吃這個……」

容嫣將鄭德裕請來研究田莊租賃計劃。

原錢員外的田莊,水豐土沃容易租;倒是汪家的三百畝因地勢高農作產量不穩定,故而租金較低。容嫣想了幾日,決定留下的幾百畝,僱農工來耕種。

鄭庄頭不大支持,畢竟租給佃戶是穩賺不賠,無論旱澇,租金是一定要收的。自家耕種,操心且不說,眼下「農夫日貴」,糧田每年每人保底十三兩,桑農保底九兩半。若是豐收這不算什麼,若是歉收,還不及出租呢。

不過主家態度堅決,鄭庄頭也不好否定,唯是推薦她種些桑、茶、甘蔗,這些市場價格較高的農作。

可結果都被容嫣一一駁回了。她要種棉——

棉喜光,抗旱性高,而宛平地處海河平原,日照充足,植棉最好不過了。且這個年代,正是棉布逐漸普及的時期,富人穿得起絲綢,尋常人家著的都是南方的苧麻。棉比絲綢價廉,比麻保暖耐磨,北方供不應求。

話如是說,可施行起來,談何容易。鄭庄頭眉間憂思愈重。

麻是不如綿,但綜合價值要高於綿,因為北方有成熟的紡織技術。而綿呢?基本上都要送到松江府一帶去紡織,這一來一回的運輸,再加上紡織費,成本太高了。

「這些都不必想,你只管種,其餘我來解決。」容嫣平靜道,示意雲寄給鄭庄頭添茶。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一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一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