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父與女

鍾易天決定去自首是在瑤姨出院以後，他讓自己盡量在她需要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了。現在她的手術已經成功，他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而如今，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一個父親對於女兒的責任。

那天蕭婷對慕綰青說的話他聽在耳朵里也痛在心上，他不知道女兒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固執，但是他這些日子也一直在回想，在反思。是自己錯了，這麼多年來他欠這個女兒太多了，甚至都沒有能好好的跟她說一次話，他努力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卻從來沒有走進過她的內心世界，傾聽一下她的內心。父女兩人的僵局僵持了這麼久，是他這個做父親的錯了。

這天他叫來了凌皓宣一起和他們父女兩個吃晚飯。他知道，如果沒有第三方在，她不會跟他同桌吃飯的，而且今天他也有事情要託付給凌皓宣。

三個人的飯桌，只有鍾父和凌皓宣兩個人的尷聊，蕭婷只是偶爾才會「嗯」「啊」的敷衍幾句。

「皓宣，叔叔想求你個事，如果，我不在婷婷身邊了，麻煩你幫我好好照顧她。」蕭婷聽見這話的時候，猛地將筷子用力的摔在桌子上轉身就要走。

「婷婷，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吧，今天是我們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了。」蕭婷預邁出的腳步就那樣停滯了。

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鍾叔叔，你這話什麼意思？」凌皓宣見蕭婷雖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出聲，趕緊打破了這僵局。

「是叔叔自己做錯了事，做錯了事就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鍾父的語氣是那樣的淡然。

「婷婷你還是像你小時候一樣，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自己的枕頭下面，那個賬本我已經銷毀了，所以你不要再難為丁園長他們了，他們本來就很不容易，而且當初都是我做的選擇，是我強給他們的。況且，多數的錢都被我用掉了。對不起，作為一個爸爸我沒有好好關愛過你，作為一名師者我也沒有好好豎立個榜樣，讓我的女兒看見了我如此不堪的一面。」他檢討著，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

「叔叔，你。」鍾父擺擺手，示意凌皓軒不要問，他知道他現在肯定會有很多問題，但是他的時間來不及為他解答了，該知道的事情他慢慢都會知道的。

這個把柄本來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是她能夠威脅住慕綰青讓她把鍾啟晨留在自己身邊唯一的資本，可是現在被自己的父親毀了，他果然還是那麼不了解自己嗎？

「你就那麼見不得我幸福嗎？」蕭婷終於在冷漠之中回了他一句話。

「婷婷，愛情的事情是強求不得的，我希望你不要再繼續錯下去。」

「我錯，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你有過愛情嗎？你難道就沒有錯？」

他無言，他的確沒有資格在她的面前談論愛情和婚姻。女兒或許曾經對愛情和婚姻有過美好的嚮往吧，可是他沒有給她一個幸福的家。

警笛的鳴叫聲打破了這個屋裏的尷尬和寧靜，隨着緊促的敲門聲，凌皓軒更加的不安和不解。他看門見門外的警察更是啞口無言。

「你們？」

「皓軒，是來找我的。」鍾父把凌皓軒叫回，半掩了門，出去跟警察說了一會兒，便又再次回到了屋內，警察答應給他十分鐘的時間來和女兒告別。

鍾父返回屋內的時候，牽起了蕭婷的手，這次父女的牽手隔了這麼多年。蕭婷沒有掙脫，而是由著鍾父將她牽到了自己的卧室，讓她坐在了他的床上。他轉身打開了衣櫃，在鍾父衣櫃後面的隔間裏面，出現了各種花色、各種款式、各種季節的鞋子，全是這些年他為女兒買的鞋子。蕭婷和凌皓宣都吃驚的盯着這滿櫃的鞋子。

自從蕭婷不能走路之後，鍾易天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自己帶給女兒的傷害，也從來沒有忘記過她看見別人穿着心愛的鞋子四處噴跑時候羨慕的情景。後來，每年不同的季節他都會給蕭婷買鞋子，在她生日的時候他也會買給他，他相信他就這樣買著買著，老天爺會看見他作為一個父親的虔誠的祈禱，會讓他的女兒再次站起來，有機會穿他給她買的鞋子的。

現在，她終於站起來了，雖然以後再也不能為她買她心愛的鞋子了。

「婷婷，你能站起來，爸爸真的很開心。對不起，這麼多年來，都怪爸爸讓你失去了穿那麼漂亮的鞋子的機會，今天，讓我為我的女兒穿一次鞋子吧。」他的眼睛紅腫了，他的手，顫抖著雙手從鞋盒中拿出那雙米黃色的高跟鞋，那是蕭婷最喜歡的顏色。

鍾易天對着安坐在床上的蕭婷，跪在冰冷而堅硬的地上，彎下身，當心的脫下了蕭婷腳上的鞋子，然後小心翼翼的將這雙高跟鞋穿在她的腳上。他笑着，他終於可以親手為自己的女兒穿上她的水晶鞋了。他終於不必再把自己給女兒買的禮物藏起來了。

他弓著的身軀沒有抬頭看她，眼淚落在手上，落在蕭婷的腳上。而此刻，蕭婷的淚落在他的白髮間，白髮，再也看不見一絲的黑色了。

「我的女兒，如今都是要穿高跟鞋的大美人了，爸爸對不起你，我不是個好爸爸。那麼多漂亮的鞋子你都沒有機會穿，那麼多的路你都沒有親自去走，對不起。」今晚他已經說過多少個對不起，沒有人數的清了。

「當人犯錯誤的時候就是要得到懲罰，如果人人都可以沒有約束的犯錯誤，那這個社會就會亂了。爸爸做錯了事情，現在要要去為自己做出的錯誤行為付出代價。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聽我一句勸，不要任性了，不要傷害自己。」他從地上站起的時候，蕭婷沒有敢去看他，而是閉緊了雙眼，她害怕和爸爸眼神相對的瞬間，她會嚎啕大哭起來。

「皓軒，我現在能拜託的人只有你了，麻煩你幫我好好照顧他。」他本來還想抱一抱女兒，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那個資格，所以伸出去的手再次縮回，他就這樣和女兒告別了。

警車離開的時候，伴隨着警笛的鳴叫聲的是蕭婷的嚎啕大哭，她終於可以哭出來了。看着滿柜子的鞋子，她終於發現原來她的爸爸是愛她的，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間斷。

這個時候，有一個男人陪伴在他的身邊，緊緊的抱着無助而傷心的她。

慕綰青從醫院出來以後，直接去了落九歌的家裏修養，任憑鍾啟晨怎麼挽留，她都堅持了自己的決定。鍾啟晨最終還是知道了蕭婷為了他以自殺要挾慕綰青的事情，是那天晚上去醫院看望慕綰青的時候，不小心撞見了偷偷去看蕭婷的鐘易天，雖然他怎麼追問鍾易天也沒有說，幸好凌皓軒看在哥們的義氣上告訴了他事實，他知道這件事情給慕綰青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她的心性，定是不希望他們之間的愛會傷害到蕭婷，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天晚上她會問他那個「如果兩個人的愛會讓第三個人受傷他會怎麼辦」的問題了。本來，他想等她好一點自己去找蕭婷好好談談，沒想到宋佳欣的去世反而讓他自己再次陷入了深淵。他本以為她會向以前一樣，一樣不顧一切的跑到自己身邊，可是這次她沒有。她只是每天都提醒著自己讓自己好好吃藥，好好吃飯，注意休息。他知道，她在故意疏遠着他。

「啟晨，還是麻煩你來看看蕭婷吧。我真的好自卑，竟然不能讓她吃下一頓飯。」凌皓軒的自卑感中夾雜着無限的心疼，只是可惜他心疼的人卻感受不到，或者她感受到了吧，只是選擇了忽視。

鍾啟晨竟然是在此時才知道鍾父出事的，最近糟心的事情真的是好多。當他趕到鍾家的時候，這個家哪裏還是個家。瑤姨被葉藍接走養病了，鍾父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因為一直忙也沒有顧得上回來，只有蕭婷一個人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整整兩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你來了就好了，我醫院還有手術，必須得回去。有你在，我也放心了。」鍾啟晨知道他的放心裏有着酸澀，可還是點了點頭。

當她打開房間的時候，她是那樣的脆弱，眼睛是那樣的紅腫，滿眼直勾勾的盯着滿柜子的鞋。從鍾易天被帶走的那天，她就倒了這裏，倒在了爸爸的床上。她忽然覺得這床上有好多爸爸的氣息，是小時候那個無比寵她的爸爸，是那個給過她很多很多愛的爸爸。可是現在，爸爸不在這裏了。

在看見鍾啟晨的瞬間，蕭婷就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緒，撲在他的懷裏。原來，他果然不是她的依靠。門外的人，終於苦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啟晨哥，為什麼，為什麼？」她有無數的不解，她不知道怎麼走着走着就變成了這樣，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爸爸，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可以依靠誰，她好孤獨，好害怕，好無助。

鍾啟晨輕輕的拍打着她的肩膀，給著這個妹妹哥哥般的安慰，他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必須這樣以親人的方式陪伴在她身邊。在鍾啟晨的勸說下，她終於吃下了一些飯，那飯是凌皓軒臨走前為她做好的，他知道只要鍾啟晨來了，她一定會吃的。

鍾啟晨看着蕭婷睡著了才躡手躡腳的走出了鍾父的卧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想給慕綰青打個電話，可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無奈最終用微信給她發了消息，報備了自己安好，並要她好好照顧自己。

慕綰青是在吃飯的時候被落九歌偶然發現的新聞所吃驚到的，網絡時代的發達，讓這個在「大學教授貪污學術經費」的新聞也順便登上了B市電視台的新聞頭條。話說這落大美女平時還真不是看新聞的主，今兒只是覺得新奇便在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停住在了那個畫面，誰知道，故事的主人公竟然是鍾易天。

慕綰青看見鍾啟晨發過來的信息的時候，竟然還回復讓她好好照顧蕭婷，她知道蕭婷雖然任性，但是也是因為多年的家庭原因和曾經身體上的傷害造成的，其實她也挺可憐的。她知道作為親人來說，鍾啟晨必須要留在她身邊，她理解。只是，吃完飯回到屋裏的時候，她的心裏還是有些難受，說不上的感覺。是出於女人之間的嫉妒嗎？

「慕綰青，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小家子氣，哎，大度一點吧。」此時已是第二天的凌晨，慕綰青終於在翻來覆去的月光中，在這句話的尾音之中，在生物鐘的最後警告之中，渾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