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個人

經歷過5個多小時的手術以後，這場揪動着許多人的換腎手術終於以成功結束。慕綰青醒來的時候，身邊躺着的鐘啟晨正在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生怕她需要的瞬間他不在。

「醒了？」

「嗯。」她輕聲的回應道。

「要喝水嗎？需要吃東西嗎？」他急切的關心着問道。

她搖了搖頭。「手術怎麼樣？我媽媽還好嗎？」

「都好，放心吧。醫生說你們的腎源匹配度很好，而且手術也很成功。放心吧。」

「你怎麼躺在這裏，這裏怎麼就我們兩個人啊？」

「我啊，我就動用了一點社會關係。找皓軒哥幫忙安排的VIP病房，這樣我們就不會被打擾了。」

「呀，你知道現在社會的醫療資源有多緊張嗎？你這樣可是霸佔社會的醫療資源，違反社會道德呢。」

「為了我心愛的姑娘，偶爾違反一次社會公德也是可以得，況且，我自己也還是個病人。所以，也沒有完全的浪費醫療資源吧。」

她微微一笑，這一刻，他陪着她，好幸福。

那是手術后的第三天的晚上，鍾啟晨回家幫慕綰青拿她想要看的書。他是在去自己卧室換衣服的時候，被手機彈出的消息震驚到的。

「當紅年輕影視女演員宋佳欣因為抑鬱症發現在家中身亡，目前詳細原因正在調查中。」

宋佳欣，那三個醒目的漢字從他的視覺神經傳入到大腦的時候，他的精神也同樣被這三個漢字刺激到，讓他再次跌入到無盡的黑暗當中。

慕綰青是在病房的電視新聞中看見的這個消息，當他撥通鍾啟晨的電話的時候，一次又一次，都沒有接聽。她掙扎著要從病床上起來，她想去到他的身邊，可是她手術的傷口讓她疼痛不已。

「你這是幹什麼，你還不能下床啊。」恰好此時來看她的葉藍看見了摔在地上的慕綰青。

「藍姐，藍姐。啟晨，啟晨他，危險。他不見了。」

「不見了？危險？這是怎麼了？你先起來。」

「藍姐，佳欣去世了，是自殺。」葉藍順着慕綰青手指的方向看見了電視中的新聞，她因為最近幾天一直在照顧尹向瑤都沒有看新聞。葉藍明白了，宋佳欣的去世，對鍾啟晨來說將會是一重重重的打擊。她掏出手機要給鍾啟晨打電話。

「沒用的。沒有人接。藍姐，你去，你去家裏找他吧，我求求你了。救救他，救救他。」她滿腦子都是他，她害怕他做出什麼傻事來。

「你先到床上來，你好好休息，放心，我現在馬上過去，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好他的。」葉藍將慕綰青扶到了床上，趕緊過去尹向瑤那裏拜託了一下鍾易天，然後飛快的出去打車前往鍾啟晨的家。這幾天鍾易天也是辛苦，一邊照顧蕭婷一邊照顧尹向瑤。但是兩邊都是他愛的人，他倒是都盡心儘力，不覺勞苦。

計程車上的葉藍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出粗車司機，一邊給小沐和九歌打電話。小沐和九歌也飛快的趕過去。

沒有人可以想像到抑鬱症真正複發的瞬間的可怕。腦子裏那些向病毒般被壓制的思想會在瞬間向突破了牢籠一般沖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佳欣的去世再次被鍾啟晨歸結為自己的錯誤。這一刻，他突然更加清醒的回想到那幾次她來找他的情景，或許那個時候她正向他一樣飽受着痛苦的折磨，可是他一直忙，一直沒能騰出時間來好好聽她傾訴一次，連一次，一次都沒有。是他害了她，是他的錯。他錯了，他不但這次錯了，二十多年前他就錯了，是他，是他導致了那場大火，是他，是他害死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當一切的不幸的過往向他襲來的時候，他覺得不只是自己的身體處在黑暗之中，他的靈魂同樣如此，他不知道該如何救贖自己。他把手再次伸向了床下的煙，在黑暗之中摸索到了火機，他再次將燃燒的煙頭貼近皮膚，他覺得他最應該得到就是這種疼痛，他不應該得到幸福。

疼痛，讓他突然清醒了些。他終於感受到了身旁震動的手機，屏幕上慕綰青的電話一次次亮了又黑，黑了又亮，還夾雜着葉藍和小沐的電話。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病痛的折磨，他渾身已經濕透，在一次次黑暗與疼痛中，他抽搐著，傷心着，疼痛著。沒有人可以感同身受，沒有切身經歷過的人永遠不能想像出那種痛在身上的感覺。

一條又一條的微信消息不斷震動着，她應該是着急壞了吧。可是他不敢接電話，他害怕她聽見他顫抖的聲音，他害怕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出來，他不想病中的她還要為自己揪心。但是，在顫抖的雙手中，他點開了她的消息。

聲音是顫抖的，他知道她肯定已經知道了佳欣去世的消息，他知道她肯定擔心的要命。

「啟晨，求求你一定要聽完我說的話行嗎？我知道你肯定很難受，她是你的好朋友，我也為她的逝去很傷心。但是，你要記住，她的離開不是你的錯，還有那場火災也不是你的錯。你不可以把身邊人的不幸都歸結到你自己的身上。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生命軌跡，朋友只是那個軌跡上的一個臨時停靠站，臨時停靠站只能解決他一時出現的問題。而他本身的問題是需要他自己找到，自己去治癒的。我知道你肯定在怪你自己沒有陪伴在她身邊，可是，人生本來就是一個人的，就像現在，無論我多希望我可以陪在你身邊，可是我不能。你要記住，沒有人可以永遠陪在另一個人的身邊的。我希望你不要一直處在自己那個黑暗的屋裏中不出來，啟晨，外面的陽光很好，我想和你一起去陽光下走一走，所以，不要讓我一個人孤獨的去走行嗎？啟晨，我愛你。」

他蜷縮在地上，聽着她的聲音，她告訴他她愛他。他臉上的淚水終於改變了一下朝向，因為嘴角翹起的微笑。

良久，在那個黑暗中，隱約有光出現。在昏暗的光下，他看見了，看見了爸爸，看見了媽媽。看見了媽媽再次牽着他走進了廚房，看見了廚房裏媽媽給自己準備的長壽麵。他們在微笑着讓他過去吃面，他們仍舊那麼愛他。慢慢的，他看見爸爸和媽媽在微笑中離開了自己。

愛可以讓一個靈魂瀕臨死亡的人重新看到生命的曙光，而黑暗，是需要自己一個人的勇氣，在愛的鼓勵下的勇氣來衝破的。他慶幸，他有她的愛。

慕綰青知道，他早晚是要過這一關的。對於一個抑鬱症人，只有他自己去突破這道傷疤，然後自己去找到癥結所在，才能真正的讓這道傷疤開始慢慢癒合。

當葉藍他們趕到的時候，他們在鍾啟晨的卧室里看見了蜷縮在地上的他，他們手足無措的看着他，不知該做些什麼。他們伸出雙手，想要把他扶到床上，但是他在被他們觸及的瞬間閉上了眼，葉藍知道，他想這樣一個人呆一會兒。是啊，應該讓他一個人呆一會兒吧。面對這忽然離開的生命，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去接受。時間，時間會讓這個消息慢慢的變成過去的故事。

葉藍給慕綰青打通了電話，告訴了他現在的情況。

「你要和他通電話嗎？」

「不用了。讓他一個人呆一會兒吧，你們只要留一個人看着他別處什麼意外就行了。該說的話我都跟他說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他自己想通才行。」

葉藍突然覺得慕綰青辦事還是講究分寸的，進退得當。如果是她，她應該做不到這麼理智吧。可是，恰好有些時候是太過感情用事反而是一種傷害。

其實慕綰青的心理也擔心，他擔心有那麼個瞬間他會失去理智，他擔心那個瞬間會讓他對自己產生不可救贖的傷害。可是，她真的是不能永遠陪在他身邊的。她答應過蕭婷會離開他，她不想到時候真的離開他的時候他還在那個黑暗的傷疤中往複掙扎，她不知道這次他能不能走出來，她只有一次次揪心的祈禱。她現在希望這個世界上是存在上帝的，她希望上帝可以聽見她內心的祈求，她祈求只要他可以平安的衝破這道傷疤，她願意拿她的一切來交換。

葉藍幫他取消了第二天的行程，當他再次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的時候是佳欣去世的第三天，那天是她的追悼會。他黑衣墨鏡之下是他憔悴的身軀，然而並沒有獲得那些媒體的同情，他的出現仍舊被圍追堵截。

「呀，這些記者真就這麼沒有人情味嗎？人家已經很難受了，為了還要來問這些刺痛人心的問題。」小沐生氣的拍著方向盤，狠狠的按下刺耳的喇叭聲，終於從重圍之中突出來。

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正在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陽光。陽光真好，真暖，真明亮。她希望這樣溫暖而明亮的陽光可以照進他的內心。他推門而入的時候，不再因為讓她為了自己擔心而愧疚，因為她說過她不希望他的心裏有如此多對別人的虧欠，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幸福，一種可以被愛着的人惦念著的幸福。

她好開心，他終於可以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沒有去談論什麼，只是伸出了雙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溫暖的，深深的擁抱。她的淚水在他的背面低落，幸好，她不希望他看見她為他而落的淚水。

「有沒有按時吃飯啊。」

「嗯。」他點點頭。

「工作累了的時候要記得休息。還有，要好好睡覺。」

「嗯。」

最好的愛，不是過多的金句箴言，不是豪華的物質和花不完的金錢，只要是粗茶淡飯後最愛的人的一句淺淺的問候，便是世界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