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棉花糖大叔

北風已至。

昏暗的天空，似乎預示著一場大災難一般。北風，還是熟悉的北風。幸好今日沒有一如既往的肆虐。它似乎預知了人心需要安慰，所以也多了幾許柔情。

寒假還是如約而至。

每個人都有想穿越到，或者是想留住的日子。或許過去，或許未來，或許現在。可是，時間總是公平的滴答滴答，從過去由經現在，還是抵達了曾經你未知的未來，然後，未來變成現在，變成過去。我們總是在種種的輪迴里，期望著，失望著，顧盼著，不知所措著。即使到了花甲之年，我們還是沒有學會如何面對這個淘氣的孩子。

時間。

但是，還好歲月的洗禮，至少讓年齡漸長的人越來越多了幾分從容。

公園裡的銀杏樹金黃是葉子早已經鋪了滿地。雖然園林工人要在現代文明社會的要求下將其自然下落的葉子打掃到一起，但是懂得美學的老工人還是沒忍心觸碰道路邊沿內測的神聖之地，只是將道理中間的葉子掃到了路的兩旁。在中心，落葉還是積攢著它的自然美，它最後一次生命的絢麗落幕。

鍾父習慣的早起鍛煉身體，總是會到家附近的這座小公園裡度過清晨。走在剛剛被園林老工人掃過的石板路上。偶爾還是會有最後幾片掙扎著留在樹上的葉子飄落。落在他的肩頭，然後隨著鍾易天的走動而掉落。

此刻的他屬於留職待查。屬於別人的寒假，可能是自己永遠的放假了。管他呢，還是先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清晨吧。

偶爾遇見幾個經常見的老熟人。打太極的，練劍的，和自己一樣走路的。不過都是些老人，對他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鍛鍊出一副好身板，不生病。何況除了鍛煉身體他們能幹什麼呢？隨著年齡的增長，睡眠的時間越來越少，可是身邊卻也越來越孤獨。孩子們都忙著打拚事業，除了加班就是工作。隔代的孩子有自己的學業和自己的朋友圈。他們，這些老去的人們，對於他們來說，鍛煉成了最好的安慰。總比一個人呆在家裡要好，他們慶幸自己還有一副好身板，能自由活動。再過幾年的自己可以這樣健康的去鍛煉嗎？鍾易天不知道。所以，為了讓這個答案在那個時候變成肯定，他從現在開始就努力的鍛煉著。

等到鍾易天回到家裡的時候，太陽已經露出了天際，驅散了陰暗。瑤姨早已經準備好了熱乎的早餐，等著他回來。

家裡，還是需要有個女人在才有家的氣息，才能像個家一樣運轉。

「你去洗個手，我去叫婷婷吃飯了。」瑤姨的溫和總是能讓人心裡莫名的傳來一種舒服感。

鍾易天點點頭。

「對了，別忘了一會兒咱們要一起去幸福園呢。」

「放心吧，記得呢。」瑤姨轉身叫蕭婷吃飯。

「婷婷，吃早飯了。」瑤姨一邊敲門，一邊叫她。

蕭婷還是習慣性反應的朝著門口看了看，心裡有種小慌的感覺。雖然自己每天都確信無疑的保證自己的門是關著的。可是，每次敲門聲響起，她都緊張。

現在的她已經在慢慢的自己開始進行擺脫輪椅的訓練了。也就是說她已經慢慢的可以依靠自己的支撐挪動著碎小而緩慢的步子了。雖然多年坐在輪椅之上已經導致了腿部的肌肉不靈活，但是自從發現自己能夠站立的瞬間，哪怕只是瞬間，蕭婷也是看見了希望。雖然，她誰都沒有說起，因為她害怕，害怕這是一場空歡喜。她自己一直在慢慢的鍛煉，當然最近一直的鍛煉告訴她，真的起了效果了。她要繼續堅持下去。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害怕，害怕自己能夠站立，能夠作為一個正常人存在的時候，她辛苦維持的家，就散了。她的啟晨哥哥也會因此離他遠去了。所以，她要守護住這個秘密。

「你們今天是要去幸福園嗎？」蕭婷的說話顯然是對爸爸說的，但是她卻沒有抬頭看她一眼。這麼多年了，已經習慣了這麼「無禮」的面對自己的爸爸了，不知道是還在恨著，不知道是因為習慣沒有辦法改變，還是單純的因為尷尬。什麼原因都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是彼此都習慣了彼此。

父與女。

鍾父倒是對女兒突然對幸福園的關心很是吃驚，除了那年去幸福園領回了鍾啟晨外，她就再也沒有去過幸福園。自己也曾經邀請過她去，可是她總是拒絕。鍾父以為小時候的蕭婷可能還是因為自己對她的心裡傷害，不願意去和成群的小朋友一起玩，長大以後，她更是提都沒有提過去幸福園。怎麼今天突然感興趣了。

鍾易天吃驚的抬頭，望著女兒。他咽下了自己嘴中的飯。疑惑的回答並提問她。

「嗯。怎麼，你也要一起去嗎？」

「嗯。」

嗯。他沒有聽錯，女兒回答的是肯定。他擦嘴的手慢慢的停了下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提出要去幸福園，但是她願意跟自己去，當然是很高興。

瑤姨自然也是替鍾父高興。

「太好了，婷婷真應該多陪陪爸爸，爸爸也正好稱著假期多陪陪婷婷。你們父女啊，就是平時都太忙了，要多在一起好好聊聊天，一起玩耍才好呢。」

兩個人都尷尬的應和著。

蕭婷此次當然不是為了陪伴爸爸，她總是覺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還是很尷尬。她的最想做的事情是確認一件事。慕綰青是不是離開了鍾啟晨。因為那天她問慕綰青的時候，她記得她說過，離開鍾啟晨，她會搬到自己長大的地方，也就是幸福園。

而鍾易天這次帶著瑤姨同往，主要是和老友丁園長通話，得知這裡就新添了幾位小成員，兩個老人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了，但是又礙於錢始終不願意請人幫忙。本來在學期里的時候還好一些，他可以發動一下自己在校園的力量。介紹校園裡的志願者組織來到這裡幫忙，但是這臨近年下的大寒假，學校的孩子基本上都放假回家了。園裡的事物一下子重了起來。

三個人的車裡，總是有種怪異的感覺。還好瑤姨「左右逢源」的緩解著氣氛，但是，她的話題畢竟也不多。聊了一會兒便也只好安靜下來了。除了開車的鐘父用心的開車，其餘兩個人都望著窗外的風景，各自的心底不知浮現著怎樣的往事。

鍾父停好車，將蕭婷的輪椅拿下來，然後把她從車上抱到了輪椅上。好像只有在這樣必須被需要的時刻，鍾父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一個父親，是眼前這個女兒的親生父親。

「婷婷你先在這裡等一下啊，我去給孩子們買幾個棉花糖。」蕭婷點點頭，也沒有說話。鍾父便叫上瑤姨一起去了幾米遠的棉花糖大叔那裡。

棉花糖大叔已經在這裡具體多久了，鍾父也已經忘記了。只是，好長時間以前因為他經常來幸福園，他的攤子也離這裡不遠，所以經常見面，兩個人便也熟悉了。因為是差不多的年紀，總是還有共同的語言可以聊。而且兩個人聊的還挺投機，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所以，兩人也算是老相識了。甚至，鍾易天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還總會跟他一起抽根煙。棉花糖大叔人也很好，知道這幸福園裡的孩子的可憐境地之後，經常會免費的給他們做棉花糖吃，一來二去，在孩子們心中也留下了很好的人緣。

「老爺子，這麼冷的天，要注意保暖啊。」鍾易天熱情的跟葉百川老漢打著招呼。

「看你這老爺子，明明這裡的孩子還都叫我大叔，以後不許叫我老爺子，要不然真被你叫老啦，哈哈」兩個老人之間總是可以這樣無約束的開著玩笑。

「給我來十個棉花糖」話剛說完，他就又改口了。「還是給我十一個吧。」他要給他的婷婷也買上一個。

「好嘞。」葉老漢已經掐了即將燃盡的煙頭，馬上動身開始製作棉花糖。鍾易天開始打開錢包找錢。沒人注意到鍾易天身後的瑤姨，此刻是顫抖著的熱淚盈眶。從葉老漢第一次張口說話開始。

「算了，咱們兩個就不要客氣了。你又去幸福園，就當是咱們兩個一起送給這些孩子的禮物吧。」葉老漢一邊不慌不忙卻又熟練的製作著一個個飽含愛意的棉花糖，一邊拒絕著鍾易天見外的給錢行為。

「那可不行。你這也是小本買賣，等著你啊把你的棉花糖哪天也開成個連鎖店，到時候我就帶著這裡的孩子全部過去免費蹭你的棉花糖吃。」鍾易天熟練的把33元錢放在葉老漢攤子前面的罐子里。

「哈哈，那我真等著借你吉言了。給」說話的功夫，葉老漢的棉花糖都已經做好包好，直接拿給了鍾易天。鍾易天一個手裡面拎著公文包，另一隻手顯然放不下了。便叫身後的瑤姨過來幫忙。

瑤姨磨蹭的往前蹭著小碎步，幾步遠的距離，似乎從地球穿越到太空一樣不自然。

「你怎麼了?」鍾易天突然覺得奇怪。一路之上都好好的，現在怎麼臉色刷白，難道是身體不舒服嗎？

「啊？哦，我，我沒事。」她抬頭的瞬間，葉老漢的臉也突然變了天，他拿著棉花糖的手顫抖起來，熱淚已瞬間盈眶。

鍾易天雖然看她嘴上說著沒事，但還是有些擔心，他把公文包暫時掛在了另一隻拿著一半棉花糖的空餘手指上，然後摸了摸她的額頭，和自己的對比了一下，確認真的沒事，這才把公文包交給了她，自己去接葉老漢手裡的令一半棉花糖。只是，此刻，細心的他也發現了葉老漢的不對勁。

「老爺子？」他在他發獃的臉前揮了揮手。「你沒事吧？」

葉老漢這才從自己的沉思中反應過來。趕緊把手上的棉花糖拿給了鍾易天，繼續低頭裝作在忙的樣子。

「沒事，沒事。風吹了眼睛了。你快去忙吧，下次我們再聊。」他不安的語氣里明明證明有事。鍾易天看著兩個人，心裡明鏡一樣知道兩個人都不正常，但是此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好裝作沒事一樣，叫上瑤姨離開了。

葉老漢看著兩個人離去的背影，心裡五味翻滾。而此刻的瑤姨何嘗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