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國義的臉色有些發沉，一直到汝月走至他的面前，柔聲說道：「多謝外祖父時隔多年，肯將母親的名字重新拾取回方家，讓她泉下有知不會再覺得有所遺憾，也算償了我多年的願望，做為女兒，幸不辱命。」說着，盈盈要拜了下去。

方國義驚得臉色發白，哪敢真的受她這一禮，要是皇上沒有在跟前，他還能接受，如今皇上就在身旁冷眼而望，他雙手扶住汝月的手肘衣料，不過是輕輕一沾就趕緊放手。

「娘娘這是要折煞老臣了，娘娘的生母原先便是老臣的愛女，當時不過是父女兩人鬧一時意氣，不想再回頭時已經是陰陽兩隔，今天由著皇上金口，將娘娘生母的名字重入方家族譜，於情於理都再適宜不過，老臣愧對娘娘，也愧對娘娘的生母。」說到激動處，方國義險些老淚縱橫，退了一大步，背過身去，不讓人看到他的神色。

汝月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直到樺月收回自己的心神，小聲道：「姊姊，不要再為難外公了，他年紀大了受不起的。」

「不要在皇上面前亂說話，娘娘是一片孝心，怎麽會是為難！你懂什麽」方國義轉過身來厲聲低喝。

樺月嚇得趕緊閉上嘴，直往後退，幾乎要退到牆角里去了。

「如妃懷着身子，不宜多站，上一回方卿家來已經動了胎氣，若是這次再出紕漏，他年紀大了，確實也禁不起這些，烏蘭快些扶你們娘娘落坐吧。」

汝月坐穩了身子，垂下眼睫低聲道：「多謝皇上體恤。」

明源帝一貫欣賞汝月最會拿捏分寸，總是恰當好處，見好就收，知道她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不由得露出些許笑意來，「這是方卿家與如妃的好日子，別哭哭啼啼的，以後方家便是如妃的娘家，此事一成，莫說是寡人，怕是太后都會跟着歡喜。」

明源帝又吩咐下去，將方銳從太興殿接過來，「銳兒以前喊你姨姨，原來是差著輩分了，也難怪你與佑天一家這般投緣，這是好事，好事應該開心才對。」他的手指在汝月的鬢髮邊拂了拂，神色柔和下來。

汝月明明想要笑開的，喉底卻哽咽了下，思及亡母，實在是無力而笑，見皇上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她的臉龐，勉強咧了咧嘴道：「臣妾要是這會兒哭了，算不算不給皇上面子？」

「這是說的什麽傻話，寡人要這個面子也不增光，反而是你，要替腹中的孩兒少落點眼淚才是，寡人盼著生個像銳兒那樣能說會笑的孩子，你要是成天苦着一張臉，總是不妥的。」明源帝的手掌將汝月的臉孔包攏在掌心，他的手溫暖乾燥，讓人心生依戀之情。

汝月眼睫一顫，那將落未落的眼淚，是帶着笑容滑落下來的。

烏蘭見皇上與汝月竊竊私語、旁若無人的樣子，低着頭笑了笑，走到樺月面前，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的道：「姑娘請隨奴婢下去休息，讓娘娘和皇上能好好說話。」

「外公還在這兒呢。」樺月不想離開。

「方大人也是要迴避的。」烏蘭很有耐心的道。

樺月見方國義真的悄悄退下，暗惱的一咬下唇也跟着離開。

汝月哭了會兒，收住眼淚，想着屋子裏還有其他人看着，怪不好意思地想去擦拭眼角，明源帝的食指指腹柔軟地替她抹掉眼淚，低笑着道：「他們個個像人精，早就退出去了。」

汝月環視一周，果然屋子裏只剩下她與皇上兩個人。

明源帝牽着她的手坐下來，「你身邊的幾個人都是貼心貼肺的，也是你平日裏待人極好，她們才會如此。」他笑着看向汝月，眼底都是柔情，「你總是將自己退到末路的時候，都能記得旁人的好，這是你的長處，也是你的軟肋，然而寡人就是欣賞你這般的行徑，偌大的胸懷怕是傳自你那寧願閑雲野鶴也不愛富貴榮華的父母。

「你放心，回頭將你所記得父親的長相特徵、名諱都寫出來，寡人會派人去查，只要還活在世上，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另外，寡人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可得聽清楚了，當年宮變時方國義雖然救駕有功，但他和朝廷眾臣常政見相左，也仗持着自己是功臣而倚老賣老，這些年來寡人已漸漸削去他的勢力，沒想到這次他卻大動作的帶着你妹妹進宮，此舉動機不單純，寡人雖然開心你能和家人團聚，但方國義這隻老狐狸你不可不防。

「再來，你妹妹在他身邊教養些年，朝局變化太大，小貓也能養成猛虎……汝月，你妹妹也許不再是你記憶里的模樣和心地了。」明源帝意味深長的說。

汝月是何等的聰明，細細一想後即明了明源帝的意思，她眼眸睜大，不敢相信樺月已變了，但又明白她和樺月分別已久，當初的姊妹情誼其實已被歲月和辛苦生活所磨光。

「寡人派出的密探查回的消息指出方國義私下動作頻頻，而既然他使了美人計，寡人就陪他演一場戲，汝月，你要耐心的等著，寡人一定會弄明白他在變什麽把戲。」

將心裏鬱悶之氣吐出，汝月輕點了下頭，至此，她才知道原來皇上沒有因為樺月長得像如萱而有了異心，反而是想將計就計，只是她沒想到方國義竟這麽卑劣，拿她妹妹當棋子。

明源帝將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肩膀處，「不許再為這事多想了，傷了心，寡人會心疼。」

「皇上這樣說真是折煞臣妾。」汝月微側過臉來，在皇上的手背處細細摩挲兩下，「皇上替臣妾將母親的名字重入方家族譜，要是再能找到父親，那麽臣妾便算是苦盡甘來了。」

「走，寡人已派人備好筵席，讓你和『娘家人』吃頓飯。」

明源帝和汝月來到偏殿時，方國義與樺月已經候着，明源帝扶著汝月的手，兩人並肩而行時十分的有默契，但這頓飯吃得有些氣氛沉悶，而汝月因為懷着身子胃口好得多。

雖然不言不語的，席上樺月還是偷眼相看，她才知道自己與姊姊的差別在哪裏，在皇上面前，姊姊沒有半分的拘謹，皇上一抬眼就能看到汝月，然後兩人對視而笑，那種彼此的默契像是沒有第三人能夠插進去似的。

樺月偷偷冷笑一下，要不是知道這裏是皇宮，看着這郎情妾意的場景，保不齊以為是夫妻恩愛，可惜這是皇宮，皇上永遠不會只屬於一個女子。

那一絲冷笑才浮現，為避免被人發現，樺月又斂了笑意。汝月雖是她的姊姊，但因那個秘密，所以她恨，恨姊姊富貴享用不盡，想着年幼的自己什麽苦都經歷過，被外公找到後，她就發誓絕對要比別人過得好，也絕對不再當姊姊的附屬品！

汝月抿了嘴角，「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回去休息吧，皇上請行個方便。」

明源帝點頭，「也好，寡人看方卿家從頭到尾一語不發，是不是寡人太過嚴肅了？」

「老臣不敢當，老臣和外孫女能夠與皇上同席用膳，是老臣的天大造化。」方國義開口，「外孫女在宮裏打擾娘娘多日，老臣明日會帶她回府。」

樺月心裏頭雖然有諸多的不樂意，但聽外公已將話說出去，便默默的點了下頭。

明源帝一笑，「所言甚是。」

「本來老臣是因為找到兩個外孫女心下歡喜，沒有多加思慮就將人給帶到宮裏來，幸而太后寬容留她下來，後來老臣覺得此舉不妥，她畢竟是在鄉野長大，哪裏懂得宮裏頭的規矩，老臣將她帶回去以後定然會再多加教導，將宮裏的這些規矩都找個懂行的細細教她，以後要是再進宮來探望如妃娘娘，就不會太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