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陸晉看着她,笑笑不說話。

酒的醇香鋪滿地,鼻尖繞着一股生肉焦糊,顧雲意不知怎的就脫了口,嘀咕說:「這味兒聞得人想吃烤全羊啊。」

陸晉哂笑,「烤全羊沒有,兩腳羊倒是有一隻。」

顧雲意疑惑,「兩腳羊是什麽玩意兒,竟還有兩隻腳的走地羊。好吃嗎?什麽味兒好,紅燒還是清蒸?」

陸晉斜斜瞄她一眼,並不答話,眼皮子底下藏着一股輕蔑,沒想讓顧雲意琢磨出味兒來,瞪大了眼睛瞧他,暗地裏磨牙。這倒讓陸晉忍不住歪嘴笑,點亮他身後漆黑遼闊的夜空與北來南去的風。

想來他多類其母,眉眼深邃、鼻樑高挺,翻來覆去找不出一絲中原人的溫潤,從內到外顯露的都是游牧民族的狂野不羈。分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笑,偏能讓人咀嚼出一處撩撥的風情,可恨啊可恨,這人骨子裏就是個老流氓!

他懶懶靠着小土坡,半躺着說話,「肉嫩皮鮮,生片了吃最好。」

顧雲意望着他面前被晚風吹來盪去的一縷亂髮,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就是頭草原里亂竄的野獸,前一句話說完,後一句就張開血盆大口要吃人。

胃空了,肚子餓得難受,她摸了摸香囊,只剩一隻巴掌大的景泰藍盒子,裏頭裝着十二顆凝香丸,該是她喘不上氣才拿來壓一壓的藥丸,這一下餓得不行,也忍不住了,準備先吃一顆壓壓驚。唔,不好吃,那就再吃一小顆……

「吃什麽呢?」

「吃藥啊。」顧雲意回過頭,手裏頭捏著小白丸子半懸在口中,露出一段粉生生的小舌頭,配着嫣紅飽滿的唇,又是個天真模樣,勾得天上星星也酥半邊。

陸晉看她這呆樣,自己也未察覺便放柔了音調,問:「好吃嗎?」

顧雲意皺眉,「不好吃,又甜又澀的。」說完不好吃,又捏起一粒。

「不好吃還吃。」

「是啊,不好吃就少吃點兒。」

陸晉半撐著身子仰頭看天,星星鋪了滿眼。

都說她爺爺先皇愛財二十年不理朝政,鎮日裏就知道在玉清殿裏擺攤賣貨,私庫里的銀子早上起來點一遍,晚上睡前還得看一眼才放心。滇緬開戰,國庫里沒銀子,大臣上書求皇上開私庫,那胖子怎麽也不肯,抱着鑰匙大喊沒錢就加稅,憑什麽用朕的銀子打你們的仗,敢情這天下不是他顧家的。

至於她父皇,當兵的都知道,一個雷厲風行的暴脾氣山大王,說砍你就砍你,誰求情都沒商量,光遼東那塊,一年便能換上三個總兵,一個接一個地掉腦袋。再看看她這樣兒,估計往後也是個大胖子……可是這姑娘長得可真俊啊。

「今早不是才吃了糖蒸酥酪,怎麽就餓了。」

顧雲意這才想起來,那一盒子好吃的還是鶯時逼着肖副將跑回烏蘭城再快馬加鞭捎過來的。鶯時一面伺候她吃,一面哭,往後殿下再想吃點兒好的就難了,這怎麽就折騰人了,怎麽就不能跑一回。一個副將算什麽東西,能比殿下矜貴嗎。

她咂咂嘴,彷佛在回味。

陸晉來了興緻,挑眉問:「三文錢一碗的東西就那麽好吃嗎,我看京城裏多了去了,不見得多稀罕。」

顧雲意給他一個「你懂什麽,你這個土鱉」的眼神,說起吃的來,眼睛裏都放着光,「水草不同、風貌相異,產出來的奶自然也不同。聽說烏蘭城的糖蒸酥酪用的是蒙古人的法子,有人說鮮新美味屬北都,敢與佳人賽雪膚,飲罷相如煩渴解,芒生齒頰潤於酥。自然是與宮裏的作法大相徑庭,總之粗有粗的作法,精有精的品格,各有千秋嘛。」

回頭看,陸晉顯然沒能領會,狹長深陷的眼睛裏寫的都是「我的天,這姑娘病得不輕」的嘲諷。顧雲意擰緊了眉毛,嘀咕一句,「鄉巴佬。」

「罵誰呢。」

顧雲意一下慫了,慌慌張張說:「沒有啊,我可什麽都沒說,我正吃着葯呢。」

「也對,是該吃點兒葯。」顯然帶着笑,陸晉壓低了聲,憋著笑她。

話過半晌,陸晉渾身發熱,昏沉沉要睡,顧雲意卻似突然回過神來,咬牙道:「我怕你做什麽,我可是堂堂坤儀公主,怕你這個鄉巴佬嗎。再說,什麽你你我我的,沒規沒距,要叫我為殿下。京城裏什麽樣你怎麽知道,你去過京城嗎,奉誰的詔令啊,我怎麽沒聽說。」她又再吃一粒才把盒子收起來,喃喃說:「不給你吃,餓死你。」

陸晉笑,一雙眼落着碎金似的光,轉了話音,聲息不穩,「話說回來,等回了烏蘭城,殿下心裏可有章程?」出門遇劫,突生變故,又淪落到這個地步,事情傳到京城,她的名聲也基本完蛋,今上再偏心也偏不過綱常倫理、天地教化。

顧雲意答得理所當然,「還能怎麽辦,只當沒出過烏蘭城,再送我回京唄。」

陸晉習慣性地抬高眉梢,探詢道:「願聞其詳。」

「這次出關,肅王帶了多少人馬,你們忠義王府又出了多少人啊,讓人打得七零八落的,不僅丟了嫁妝,連公主也沒保住,說出去你不嫌丟人嗎。索性說早知道阿爾斯楞有逆反之心,此次出城只為試探,沒想到他還真反了。至於我呢,自始至終都待在烏蘭城內,哪兒都沒去,只是遺憾不能為國效力,可惜、可惜。」

陸晉道:「此法難行,王爺不會答應。」

「不答應也行啊。」她歪著頭琢磨時,烏溜溜的眼珠子泛著光,活活一隻幹壞事的小狐狸,「回頭我就說在王府瞧見忠義王寫給馮大太監的信,要在京城給小舅子謀個緊要差事,以策後事。馮寶跟你們忠義王府的關係那是千絲萬縷,一查一個準兒,這老太監又鎮日裏想着巴結太子。

哼,等父皇病癒,我頭一個就要收拾我那大胖子哥哥。你別看我現在落得這副樣子,要說宮裏得寵的,我可是頭一個,要不是那死胖子玩陰的,我能栽在這上頭嗎。

說什麽來了個稀奇的蒙古廚子,烤全羊炙鹿肉天下第一,誰知道一進門就遇上額日敦巴日這個色胚,哼,氣煞人也!」頓了頓,緩過這口氣來才說:「反正這裏頭大有文章可作,不怕你父王不答應。」

「僅憑你一面之詞,何以為信?」

顧雲意聞言側過臉,眯着眼瞧他,得意道:「沒有證據就現造,京城裏我當家。再說了,眼紅你忠義王府的人多著了,都不必我來開口,光透透風就有人上摺子罵夠你祖宗十八代。不過嘛,到忠義王面前曉以大義,還是要靠將軍你呀。」

陸晉倒是不反駁,另說一句:「聽聞常有漢女殉節,你與我孤男寡女共處多時,就不怕……」

「沒人知道就不算失節,再說了,我能為那個掛脖子上吊嗎,死胖子還欠我個蒙古廚子呢,宮裏頭還有鳳尾魚翅、紅梅珠香、佛手金卷等着我,我一定得好好活着。」顧雲意回過神來又皺起眉毛髮火,「什麽你你我我的,不是跟你說了,按規矩你得稱我為殿下嗎,你這人究竟讀沒讀過書,懂不懂禮啊。」

陸晉只管閉着眼睛養神,根本不搭理她。

她氣著氣著,一會也忘了自己氣的是什麽,迷迷糊糊裹着披風,靠着小土坡睡了過去。

在夢裏,顧雲意捂著肚子找吃的,餓得抓耳撓腮,不知怎的手臂疼得厲害,一睜眼便撞見一張英挺無雙的俊俏臉孔。她愣了愣才想起來這是誰,剛想問「你這臭流氓是不是趁我睡覺偷掐」就被陸晉捂住嘴,發不出聲來。

只聽他刻意壓低了嗓子說:「有狼。」

這塊地方靠近內城,鮮有狼群出沒,但人一倒霉便沒道理可講,草原里四處遊走覓食的狼群追着血腥味圍攏過來,雖然只是五六隻一小波,但已足夠活撕了他倆。

抬眼望過去,四周圍都是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黑暗裏一點點靠近,看得讓人覺得就像是大冬天裏一桶冰水從頭澆到尾,心都涼透。

顧雲意不敢多話,任由陸晉扶著哆哆嗦嗦站起來。他從火堆里抽出一根燃著的木柴送到她手裏,低聲叮囑,「等我一動,你就上馬往南跑,一定要快,聽明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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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太嬌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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