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心魔

第六十八章 心魔

「哎呀!這個小同志這臉色紅成這樣,不會是在發燒吧!」紅臉膛笑著說。

袁雨瀟覺得脖子實在有些支不住沉沉的腦袋一般,使勁挺了挺頸椎,也勉力笑著說,「可能晚上受了點涼……」心裡說,你老人家臉紅成那樣,不知是不是也在發燒。

「他是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身體不太舒服。」金道通搶過話頭說。

「大城市的小青年,身體是嬌貴些。你要不要休息一兩天啊?」矮胖子笑著說,袁雨瀟這才聽出他很濃的鄉土口音,「不用,我沒事!」袁雨瀟站起來,覺得頭還是昏得厲害,而且看周遭的所有的東西似乎顏色都有些發黃,彷彿眼前蒙了一片黃色的毛玻璃。

「那好,我先帶你們去吃米粉,我們那裡有個店子的米粉記好七哩!再買兩根油條泡在粉湯里,記好七哩!」

袁雨瀟一聽他反覆把「最好吃啦」說成「記好七哩」,有些想笑,意識到他這是一種殷勤,他那種近乎炫耀的表情,已經說明這是一種很高規格的接待,所以努力憋住了笑。

這個紅臉膛矮胖子姓朱,應山稅務所的,帶他倆坐了幾站路的車,又走了一段不算近的路,他們終於吃到那個「記好七哩」的米粉和泡在粉湯里的油條。正吃著,一個精瘦黝黑的高個子進了店來,四十多歲,敞著襯衣,挽著褲腳,如一個剛從田裡上來的老農。

「這是我們的劉所長!」紅臉膛忙介紹說。

「劉所長好!」金道通欠欠身體,劉所長忙按住了他,「吃吃吃!不要起來!」金道通好像也未必定要起來,就勢坐下去,還是伸出手來與劉所長握了一握。袁雨瀟位置略遠,便與劉所長互相招招手,劉所長坐下來,一條腿支在板凳上,越發是一個十足的老農。

「劉所長吃什麼?」紅臉膛起身問道,劉所長擺擺手說吃過了,就掏出煙來。

「今天謝謝朱師傅帶路啊,不然我們很難找到你們的。」金道通說。

「應該的應該的!」劉所長與紅臉膛幾乎同時說道。

「你們這邊稅務機關好難得找,做生意的幾乎都不曉得稅務局在哪裡,好奇怪!」金道通說。

劉所長不知他的話意,微笑著吸煙,不接茬,紅臉膛快人快語地說,「這也不奇怪啊,我們只這麼多人,做生意的那麼多人……」

劉所長輕咳了一聲,紅臉膛還算識趣,趕緊閉了嘴。

即使袁雨瀟頭在昏沉之中,也感覺金道通是開始奔著主題去了,準備一大半夜的台詞還真不是白乾的。只是那個劉所長見機很快,且看金道通如何玩下去。

「我們那裡的生意人估計百分之九十九都曉得稅務局在哪裡,包括外地的流動商販,我們那裡的管理密度非常大……」

袁雨瀟一聽金道通扯到自己那邊去了,心想這節奏掌握得不錯,從寫作章法上說,這叫做「宕開一筆」。

「我們每條街都有一個稅務所,每個稅務所都配有一台邊三輪摩托車,我們天天開著在外面巡查……」

袁雨瀟差點沒把口裡含著的一口米粉全噴出來,偷眼一看劉所長,他還是那樣紋絲不動地坐著,臉上還是那種紋絲不動的笑容,就像是一個現成雕好的笑模子扣在那裡,只是指間一段煙灰輕輕抖落下來。

袁雨瀟心裡哀嘆一下,我的金祖宗,搶個上風頭真有那麼重要?就不怕站立不住摔下來啊!

他的肚子,竟又絞痛起來,忙放下碗,說聲對不起,金道通便說,袁組長肚子有些不適。袁雨瀟一聽他把自己稱為「組長」,盯他一眼,又料他必有深意,也不好回駁,紅臉膛一聽他肚子不適,趕緊攙他,說帶他去廁所。袁雨瀟倒不好拒絕,只能隨著紅臉膛走。他現在感謝這突然襲來的腹痛,可以幫他避開這尷尬的場面了。

這一蹲就半天不能起身,他知道金道通性急,本想快一些,殊不知這種事完全由不得自己,直蹲到兩眼滿天繁星,才顫顫地扶了牆出來。

出來后,只看到劉所長坐在那裡,依然是腿擱在板凳上悠然地吸煙,金道通和紅臉膛朱師傅不見了。

「他們已經去查發票了,」劉所長把腿從板凳上放下來,笑容可掬,「小金同志說你從昨天起就病,他們去的地方又有些距離,關鍵是路不好走,怕你累著,你就在這裡歇著,反正他會把情況詳細向你彙報的……想必,你對小金同志做事還是很放心的吧!」

袁雨瀟想,聽這口氣,劉所長難道真的相信金道通講的,把我當「組長」了?

他也無法辯解,渾身發軟,精神狀況又有些糟,只得笑一笑,聽天由命地坐下來,「當然放心,金道通經驗很豐富,幹勁又足!」他由衷地誇搭檔兩句。

「小金同志工作熱情是沒得說,但是說話啊,有些吹牛皮喲!」劉所長笑著說。

袁雨瀟忽然意識到金道通把一個「組長」的位置送給他,可不是要坐著享清福的,多少得起點折衝樽俎的作用,他笑一笑,說:「我們都很年輕,工作上衝勁有餘,謹慎可能不足,劉所長是老革命,請多多支持和指導!」

「哪裡哪裡!」劉所長把擱著的腿放下來,坐直身子,「袁組長是少年老成哪!」

「不敢!不敢!劉所長太抬舉了!你就叫我小袁吧,你是前輩,這樣自然些!」表達謙遜方面,袁雨瀟算得是隨口就能來,如果不是場合不允許,他連文言文的表敬表謙的副詞助詞都是一肚子的。

「行行!」劉所長親熱地把手搭到他肩上,「小袁的身體,看起來不太好?」

「有點感冒……加上水土不服……」袁雨瀟坐下來,敷衍著說。

「我看小袁的氣色,體質可能有些虛,所以容易感冒之類的……」

「我啊……可能是有些脾胃虛弱……加上容易失眠……」

「果然是這樣啊,嗯……我有個熟人,會一點傳統醫術,有些偏方可以調理一下,反正我們現在也沒什麼事,空坐著等,還不如去看看!」

「這個……」袁雨瀟想,我這麼老遠來,難不成是來看醫生的?可是當此之下,又能做些什麼?

他默然無語,不置可否。劉所長緊接著說:「你現在的狀況,能騎單車嗎?」袁雨瀟不願示弱,點點頭,劉所長開顏一笑,使勁摟了他說,「那我們就去看看,反正那邊的事也不大,小金一個人也綽綽有餘了!」袁雨被這使勁的一摟,不覺站起身來。

他本來頭就有些昏沉,然後的事情他也就昏昏沉沉地跟著了,先去了稅務所,劉所長弄了兩輛舊單車出來,笑著說條件有限,將就著騎騎,袁雨瀟看著這車比自己的那車還好那麼一點點,但金道通剛才把三輪摩托車都吹出來了,他也只能笑一笑。兩個人騎車走了一些小路,路的長短他也不能確切記得,反正是到了一個很老舊的房子里,房子里的傢具也很陳舊,很特別的是一面牆上掛了一張極大的紅布,積滿灰塵。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婆端著一碗水,站著說話,有兩個人正畢恭畢敬地坐著聽。

「稍微等一下,前面有人看病。」劉所長悄聲說,「等一下看你時,你順著點說。」

袁雨瀟一時不明其意,也不好問,約等了十來分鐘,終於輪到他,他也如前面兩人一樣,端正地坐到那張凳子上,房間飄著那種廟裡特有的香煙味,氣氛神秘,令人莫名地有些小緊張。

那婆婆居然不問病情,只是端了一碗水細細地看,看了一會,便說,「你家門邊不該擺撮箕的。」袁雨瀟茫然不知所對,嗯了一聲。婆婆看一看又說:「你家房子的東南面牆上掛了……一幅照片吧……」袁雨瀟突然明白了劉所長囑咐的意思了,只得順著說是的是的,婆婆說那把它取掉,不然影響你的身體的……

說了一番后,她把一張黃紙條在碗中燒了,要袁雨瀟喝下那碗水,袁雨瀟看了看水中那些黑灰,眉頭微皺一下,但現場某種神秘的暗示氣氛讓他無從拒絕,他閉眼吞下一碗水,感覺有一種綠茶的清香湧上來,卻又混著一股糊味。婆婆又拿了兩張黃紙條給他,「這兩道符回家燒在水中喝了,一切都會好了。」

袁雨瀟應了,劉所長過來摟了他出門,一邊向婆婆道謝,袁雨瀟也暈暈乎乎道過謝,出了門,才略略感覺大腦回到自己頸子上來,便問劉所長看病多少錢,劉所長推著他走,說是親戚,莫要提錢。

中午在稅務所吃了飯,金道通一直沒回來,袁雨瀟也無心與劉所長多作應酬,更兼怕自己影響到他的其他工作,便說身體不適,自回招待所睡覺。劉所長也隨他,依然是騎了車,一直把他送回招待所。然後劉所長一人騎了兩輛單車回去了。

這一覺睡到傍晚才睜眼,一睜眼又是金道通坐在桌前安如泰山的背影,不覺又生愧疚,只是已遠不似以前那樣強烈,原來愧疚也可以有疲倦的時候。

「聽說今天去看病了,情況怎麼樣?」金道通聽到身後動靜,頭也不回地問。

「唔,開了兩張符,燒了兌水喝。」

金道通這才轉了頭,看看他手上的黃紙條,「也許,這個葯比較適合你。」

「哦?!」他本來作了接受金道通的譏笑的準備的,這話倒讓他驚訝了,「為什麼?」

「心病還須心藥醫,這個,可能算是一種心藥,對你這性格的人來說,也許這比真正的葯管用!」

「真的嗎?」袁雨瀟更其詫異,「你所謂我的性格是指什麼?」

金道通徹底轉過來,正對著他,「因為你太在乎別人的看法,所以是一個容易受人影響和暗示的人,而這種心理暗示的治療方法可能就正好適合你啦!」

袁雨瀟微皺了眉,「從善如流不好么?難道不顧別人的看法才好?」

金道通表情少有的認真,「在乎別人看法倒也沒什麼不好,但是如果你的標準和周圍人的標準不一樣,你就會很累了!」

袁雨瀟心有所感,低了頭,默然無語。金道通看他這樣,卻又笑了,「其實我也可能沒資格說你,因為我自己也有不合群的方面,可能我也有與別人標準不一致的地方吧,所以我們兩個人能走得比較近些。也因為如此,我才拚命鑽研我的本職業務,希望能幹出成績,出人頭地!」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袁雨瀟一時沒完全弄懂他突然把這個和工作聯繫起來的邏輯,心裡說,你能不能不這樣三句話不離本行啊。

「你平庸的時候,你得以別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你如果有所成功,你周圍的人可能就得以你的標準來要求他們了,這樣不就一致了嗎,成功者是不受指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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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徑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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