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色香味

第六十二章 色香味

袁雨瀟雙肩一松,一種疲憊襲上來,突然想要一種單獨的安靜的自由,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

他想見到的人音信皆無,他不想見到的人卻三天兩頭冒出來,他天天打交道的搭檔就是沒完沒了地有了工作的「新方向」,然後沒完沒了地做那些無趣的,似乎也是永遠沒有盡頭的事情……

第二天,他從家裡出來,連市場都懶得去走,反正有一個鋼澆鐵鑄的金道通,還有一個細水長流的顏醫生,那稅錢是走不了也漏不掉的。至於街上那些流來流去的商販,那是永遠清理不盡的亂麻細紗,而且也早就不是他們的工作方向了。新方向也有個金道通在開拓,他先去圖書館偷得浮生幾日閑吧。

圖書館……

那是他的逋逃藪。在那裡可能人是孤獨的,但是君臨天下,那裡可能身是靜止的,但是心卻自由地雲遊於寬廣世界,最重要的是,那裡寧靜,卻並不枯燥。

那裡還有一個……米蘭……

以前每想起米蘭,會有一種春風拂面之感,去圖書館也會有一種甜暖的興奮,但是現在,卻已完全沒有了以前的感覺。

所有心情的改變就是在那個畫室的樓下嗅到梔子花香那一刻開始,他心理上對那個畫家有了不可抑止的抵觸,而且因此,米蘭在他心中的份量突然直線下跌,他不知道或者說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沒有道理這樣,思來想去,除了用男人的某種貪心與自私之外,他幾乎無法解釋。這樣,他不得不反反覆復地自省,他是如此信奉人應該日三省乎己,正如莫清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克己復禮」的人。

當他經過反省並且決心剔去自己靈魂深處的某種狹隘……也許還有卑劣——的時候,他才能坦然地若無其事地去面對米蘭,並且暗示自己說,米蘭依然是那個米蘭。

其實,即使她不再是以前的她,這又關他什麼事呢!

圖書館。

再次見到米蘭時,他是用一種不同於以往的心情去看的,彷彿是重新認識。以前,她凌厲的嫵媚使袁雨瀟的眼光全部停留與集中於她的臉龐,而今天,他全部的眼光都躲躲躲閃閃地在她滿身遊走,他不知道這是因為迴避她的臉,還是因為被她身體牽引到,或者二者都有,分扯不開。不過他已經無暇去追究原因了,因為他的呼吸已經被她成熟而火辣的身體壓住,像五百年前被五行山壓得無法動彈的那個曾經調皮的美猴王。他得承認,到這一刻往前看,他曾經心中的美女,其實只是一張沒有身軀的臉,而自此刻往後,才是一個完整的身影……

米蘭如一個航標站在此時此地。

秦晴的美是給人觀賞的,曉鷺的美是給人呵護的,米蘭的美是給人……動用的——他被心間突然冒出的這個詞嚇到,「動用」這個詞多麼不雅,他想換一個,卻突然江郎才盡,好像再也找不到比這個貼切的詞。

假如說生活是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菜,則秦晴是其「色」,能觀之愉悅,曉鷺是其「香」,能感之溫馨,米蘭則是其「味」,只令人食指大動!

莫非他的嫉妒心便源於此,他於此前沒能深究……

心猿意馬地坐了一天,什麼書也沒讀進去,他沒想到自己居然到了這個地步,連讀書都索然無味了。他沒事找事地想,這就如同有一天連工作也吸引不了金道通了,那將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正在天馬行空之際,頭頂被人拍了一下,雖然拍得極輕,卻足夠讓冥想中的他嚇一大跳,轉頭一看,是金道通!

金道通把食指抵住他作勢要驚呼的嘴,指了指牆上貼著的大大的「靜」字,然後在他身邊輕輕坐下,壓了聲音說,「我曉得在這裡可以找到你,你這人這一點特別好,說來這裡就一定是來這裡!」

袁雨瀟默然接受了他對自己這種「死板性格」的表揚,滿目問詢地看著他。

「我是無事不登圖書殿!」金道通自以為幽默地說了一句開場語,袁雨瀟差點沒憋住自己,「先和你通一通今天各方面的消息,我們先苦后甜,首先說說煩惱的事,今天那個女人又來了,反正我不說,你也料想得到,我們說你病了休假,估計要休很長時間——不好意思啊,非常事得行非常手段,她走了,我跟白股長商量了,反正這一向你沒事就不用到局裡去,先把這女人拖個半死再說!我們反正天天是在市場碰頭的,萬一沒碰到,圖書館離分局又近,可以考慮作我們經常的聯絡點——當然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

袁雨瀟依然默不作聲,他覺得這麼拖下去,不等那女人拖個半死,自己就先拖死了,可是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金道通看穿他的心思,或者是自己也有考慮,接著說,「當然,我們都曉得,老拖著也不是辦法,我們只是先拖著,爭取出來時間慢慢想辦法,時間一長,各種情況可能都會有變,到時候車到山前自有路也未可知!最後要報告你一個好消息,我們出差的事批准了,我已經買好明天的火車票!你今天回家準備一下,我們兩個明天六點半在分局門口碰了頭便走,我們說了你有一向的病假,即使那女人不信,也不會來那麼早的!」

袁雨瀟身體微微一振,想著金道通為此也實在是挖空心思了,握了他的手輕輕說聲謝謝。

次日清早六點半,袁雨瀟帶了行李,準點來到分局。金道通已經等在那裡。袁雨瀟知道,不管怎麼早,總是早不過金道通的。

「我們走!」金道通精神抖擻地說,這是他們平生第一次出差!

兩個人剛要出門,正在洗臉的王大伯從傳達室探出頭來喊道:「袁雨瀟,你有一封信!」

袁雨瀟一個箭步掠過去,從王大伯手中接過信,信封上是熟悉的筆跡——於曉鷺的!

現在說說於曉鷺吧。

不久前,於曉鷺在下決心與袁雨瀟一刀兩斷,開始一段新的戀情時,卻收到袁雨瀟的信。這封信讓她本來快要平靜下來的心又起了新的漣漪。

整個學生時代,於曉鷺最親密的異性,當然就是莫清和袁雨瀟了。他們之間算得是三小無猜,而且似乎三個人都有本事將這種狀態維持一輩子——如果他們一輩子不畢業的話。

但是畢業——確切地說,紅梅冷飲店的那次聚會,打破了這種超級穩定平衡的三點一面。

於曉鷺雖然一般的時候性格有些粗心隨意,但在關鍵點上還是具有天生的女性直覺和本能的,那天下午她去冷飲店尋找莫清和袁雨瀟時,只看到袁雨瀟,他也說只有一個人。但於曉鷺從一開始感覺到袁雨瀟是撒謊。畢竟,作為多年的親密玩伴,她實在太了解袁雨瀟了,包括他每一個細小表情和每一個說話的聲調。以前看他玩撲克的時候,她就說過,他摸起一手牌好不好,她只須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甚至常常在考試完之後,根據他的表情推測他的成績,準確率非常驚人。

即使從常理上說,袁雨瀟也不會一個人去冷飲店,讓他一個人呆在家裡,他能呆上一萬年,但出來玩的話,他永遠不可能只是一個人。

然而,於曉鷺並不想截穿他,她得顧全他的面子。不說謊的人說了謊總有他實在迫不得已的理由。假如當時確實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是莫清也好是劉思德也好或者其他的誰誰誰也好,既然是要躲避她,也必有其理由。她不想深究這個。

接下來他倆在喝冷飲說話時,她又敏感到袁雨瀟心理上有一些很微妙的東西,雖然從內容上看,他其實說的都和平時一樣正常,但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並非那麼簡單。

後來的日子裡,她發現與袁雨瀟突然就走向了一個新的方向——從那天下午的多年的酸梅湯變成冰咖啡開始,這個新方向斷然拋開了友情的軌跡,而向著戀人的方向延伸。說不清誰主動誰被動,感覺是被冥冥中的什麼牽著一樣,兩個人都似知非知的照走不誤。

也許兩個人的性情太相似了。

不過,於曉鷺還是注意到袁雨瀟與自己的一心一意向前走並不一樣,他則一直是進進退退,走走停停的,他有時似乎默許,有時卻又逃避,有時甚至拒絕……她不知道他哪個意願才是真的。

每次每次,她總是以袁雨瀟歷來優柔寡斷的性格來解釋。

直到交換照片那晚,她不顧一切的表白之後,他的公然逃避轟然而至,她才忽然明白,他是一個不善於拒絕的人,他的默許也許只是虛幻的被動的接受,他的逃避才是真實的主動的拒絕。

那一刻當他逃離她的房間,她在一個響亮的悲聲之後,漸漸低下去的抽泣,就像一縷漸漸淡去的影子,正是她在漸漸轉身遠去。

她決心與袁雨瀟不再往來——那一刻心情是悲涼的,一場美麗的錯誤,不但未能收穫愛情,甚至陪葬了多年的友情。

命運確實不由人,在她為友情與初戀的坍塌而患得患失的時候,袁祥龍和於曉雪兩個小冒失鬼帶來的一片鑰匙讓她的留戀徹底地零落成泥。

那片鑰匙上掛著一隻小絨熊,在八十年代初,鑰匙上這樣的裝飾,顯得時尚、奢華與珍稀,自然,也決不是男子所擁有。於曉鷺從妹妹於曉雪手中拿到它時,眼中都不由得一亮。鑰匙本是經常用到的東西,鑰匙上的飾物也特別容易污損,而這小熊卻光潔乾淨——其實不妨說是嶄新嶄新,與鑰匙一比較,顯見得主人還剛剛把它掛上去不久。

「姐姐,你什麼時候買了這麼好看的小熊,也不給我買一個!」於曉雪不滿地說,她的小嘴如以前中常常描寫的那樣「高高地噘起能掛得住一隻小油壺」。

「誰告訴你這是我的?」於曉鷺平靜地問,她在妹妹面前一向都喜歡保持一種矜持的姐姐的樣子,這一向更是覺得自己歷經滄桑,性子突然沉靜了許多。

「你還裝蒜哪!你把它做定情……咳咳……紀念品送給雨瀟哥哥,要不是袁祥龍要向我顯擺,我還不曉得呢!」於曉雪不覺就壓低了聲音。

於曉鷺本是一頭霧水,卻聽到妹妹提到袁雨瀟,心中一突,不過,她更加抑制了一下自己的心緒,依然努力保持著平靜,「你把話講清楚一點!」

於曉雪洋洋得意地湊近她低聲說,「要我講清楚啊,我先講一點點,雨瀟哥哥把你送的這個紀念品可當寶貝了,天天晚上捧在胸脯上睡覺呢……」

於曉鷺心中一記閃電掠過,袁雨瀟的萬般猶豫,竟然還有這樣一種原因——他心中另外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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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徑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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