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爐火

第六十一章 爐火

「洪老闆就是一個阿慶嫂,是不是?」金道通避開女主人的話鋒,笑著對袁雨瀟說。

「我哪有阿慶嫂那麼聰明啊,我就是直爽,還加點蠢!哈哈!我也是無心之失,哪裡曉得外地的發票不能帶到這裡來開呢。哈哈!」女主人看來確實愛笑,說話的每一個字都是踩著她笑的節奏來的,說與笑合二為一。

「你真的不曉得?」金道通也笑得很甜。

「咳咳,反正事情已經犯了,曉得不曉得也這樣了,哈哈,你們照顧點,船也過得舵也過得就好了!」

袁雨瀟想,船也過得舵也過得是做生意人的行話吧,人人都會這一句。

「我把上次的談話紀錄整理了一下,你看一下對不對。」金道通遞過幾頁紙。「另外,我們核實一下你父親的具體地址和電話。」

「那應該不會錯吧,不用看了!我還能不相信你們!」女主人依然笑意盈盈。

「沒錯就簽個名,摁個手印,這個地址和電話沒錯吧?」

「沒錯沒錯!」女主人略瞥了一眼,便簽了字,然後準備去尋印油,金道通早已微笑著遞過他帶的印油,女主人邊按手印邊說:「準備得真是充分啊,我感覺是黃世仁逼著楊白勞在賣身契上按手印一樣!」幾個人都笑起來。

「我曉得你們打算去我老家搞調查,其實沒必要這麼小題大做嘛!我都認打認罰了還要怎麼樣呢?」女主人連講這樣的話都是一種笑的節奏。

「其實,我們真沒打算怎麼樣,只是在家裡呆得悶了,想找個出差的機會嘗嘗新鮮,我們參加工作以來還沒出過差呢!」金道通與女主人合著一個節奏,說與笑合二為一,袁雨瀟聽得是心弛神炫的,他真是分不清金道通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我也不曉得小金你講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既然你們是想出差玩玩,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我爸爸那裡,我也順便回去看看,陪你們一下,讓你們在我老家玩得痛快點!」

「大概最近幾天就走!」

「這個月我是真沒有時間,你們能不能緩一緩?下個月我陪你們一起去?」

「已經安排好時間了!」

「那行!」女主人倒也真是痛快人,「我打電話要爸爸好好接待你們,也請你們高抬貴手!」

「好說好說!」

袁雨瀟一聽這個「好說好說」就起雞皮疙瘩,以前電影里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壞人最喜歡說這句。

「別光顧講話,喝汽酒喝汽酒!」女主人終於坐下來,拿起一瓶汽酒,表情變得凝重許多,聲音節奏也緩了許多,「小金,你說你們要是補稅或者處罰的話,根據什麼來的?」

「嗯……主要是根據數額大小。」

「和主觀動機還有態度都沒有什麼關係嗎?」剛平靜下去的臉又浮上笑的漣漪來。

「這個啊,看情況吧。」金道通有一點含糊其詞。

「小金啊,我真是佩服你,講話總是滴水不漏的,我們就不能坦誠相見嗎?」女主人「撲」的一聲打開一瓶汽酒,泡沫噴了她一臉,她不顧擦臉,先把汽酒塞過來。金道通有些措手不及的樣子,一邊道謝一邊小心地接了瓶子。女主人抬眼望著袁雨瀟時,他趕緊接了另一瓶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你們喝啤酒不,喝的話我上樓拿!」女主人擦了一把臉。

「不用不用,有這個就很好了!」袁雨瀟急忙擺手,金道通也知道這女主人一行動就難以拒絕,趕緊說:「那個我們喝不慣,潲水一樣!」

「你也這麼說?」女主人哈哈大笑起來,一邊掏出手帕擦臉,「我也是這個感覺,我們好一致啊!」三個人都笑起來,氣氛一時頗為融洽。

「我們這就告辭了!」金道通幾乎是一口飲盡汽酒,放了空瓶,看得袁雨瀟有點咋舌。

女主人橫身堵在門口,寬寬的身子把窄窄的門擋了個滴水不漏,「說好了見識一下我的廚藝啊,不準走!」

「這個堅決不行!」金道通斂了笑容,女主人仰頭看看他的神色,身子塌了一下,也斂了笑說:「吃個飯不算賄賂吧,就是個平常客人來接待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啦。我可不想用錢啊什麼來賄賂你們,我是要面子的人,萬一你們不接受賄賂,我的臉沒地方放,萬一你們接受了,我可不是成了害你們犯錯誤的罪魁禍首了!現在找個好工作不容易,你們年紀輕輕的,我可不想害你們!」

金道通笑了,「洪大姐確實是爽快人,不過我們確實都還有事在身!」

「鬼樣子!」洪大姐撇撇嘴,恢復了剛才的笑臉和節奏,「那行,有事就算了,我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更怕耽誤國家幹部辦事,等你們處理完這事,看得起就來嘗嘗我的手藝!請!」她退到走廊,微弓身,手做個請式,兩個人側身出了門,「多謝,多謝!」金道通打著拱手。

他們兩個在走廊上你推我讓的時候,袁雨瀟卻是置身事外。

走廊上的梔子花香,比房間里清晰得多,袁雨瀟甚至根據那濃淡變化測到香源就在走廊盡頭的樓梯口,也就是說,確實來自樓上。

袁雨瀟想象著此刻樓上的情景,心底那種酸溜溜的感覺像一隻靜卧在暗處觀察獵物的貓,一有空子就要無聲無息地躥出來。他平生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也是可以有妒火的!自己居然也是可以有妒火的!

又該三省吾身了……

不過袁雨瀟有些困惑,他不能一下子明白這妒火從何而來。米蘭,她其實是一個與他的生活毫無交集的人,認識時他們都不諳世事,同學不足一年,如果不是多年後偶然重逢的話,她會從他的記憶中被刪得一絲氣味都不留存。而且即使是重逢,他們都還沒能相認。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已經完全忘記了他。

可是今天他卻突然妒火中燒,這把火真是燒得名不正言不順啊!

當然,她確實是漂亮,或者說,是絕色!不過,他真會僅僅為這個就吃醋?

兩人出了門,騎車拐了一個彎后,金道通笑著說:「肚子真有點餓了,今天懶得回家吃中飯了,一起去喝杯潲水不?」

「隨你。」

「建軍橋下的兄弟小吃店的雞爪子不錯,生啤也新鮮,我們去那裡!」

「只怕我們這個城市有雞爪子的店子你都曉得味道?」

「只怕是的,我喜歡吃雞爪,有嚼頭!」

「皮包骨頭,一點都不實在!」

「你似乎是一個很浪漫的人吧,吃東西又這麼現實……」

兩個人斗著嘴,轉眼便到了兄弟小吃店,兩人點了酒菜開始他們的午餐。

「這回花這麼大力氣,還要出差,是打算好好修理一下這個搞雕塑的吧?」兩人碰杯后,袁雨瀟第一次主動談起工作。

金道通正在聚精會神地撕咬著雞爪上的筋,口裡含混不清地唔唔著,頭卻是不停地擺撥浪鼓,袁雨瀟只好以十二分的耐心看著他口齒間搏鬥完畢。「啊,這回出差我真是想找點新體驗,至於對藝術家的處理,能補回稅款已經可觀了,處罰還是從輕吧。一則呢,老闆娘是女中豪傑,她這種性格讓我省了好多心,二來呢我對知識分子有崇敬之心,現在全社會不都是提倡尊重知識,尊重人才么,一切從寬了吧,你說呢?」

「扯遠了吧!這跟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有什麼關係啊,他算什麼藝術家,在學校乾的那事基本上算是流氓,現在又偷稅漏稅!」

金道通心裡覺得有些奇怪,按袁雨瀟的性格吧,工作上難得較一回真,而且又應該是喜歡這類搞藝術的人的,不把他稱為藝術家吧,至少也得稱個老闆,可是他卻說「搞雕塑的」,又直接認定為是「流氓」了,看來這位夥計近來被那個敲詐勒索的女人摧殘的心情,已經壞到迷失了本性的程度了。他帶了一點悲憫把雞爪子放下來,打量了袁雨瀟好一會,才慢慢地說:「唉,這可不像你啊,你可能是沒和周老闆打過交道,真的稱得是儒雅,而且是那種埋頭搞藝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生意上的事,生活上的事,都是這個能幹老婆打理,包括我們這次查到的開外地發票的事,他都是一無所知,全是這阿慶嫂老婆作主的。」

「這可不一定啊,這老闆娘性格直爽,心無城府,說不定都是周老闆教她做的!」

金道通覺得又不對了,一個人心情壞應該是看誰都不順眼的,這位夥計卻對老闆娘網開一面,擺明了就是和周老闆過不去,他一時不明所以,只得耐心解釋,「你這個想法不對,老闆娘性格直爽沒錯,但這並不表示她智力有問題啊,我的同志哥!她不但智力沒問題,甚至還相當發達。她總是對我說她不懂政策,我只是不想當面揭穿她!她不懂政策的話,怎麼偏偏是把她父親的發票拿到這邊,卻沒把自己的發票拿到父親那邊去開?他父親是雙定戶,開多少發票都和稅額無關,她是單定戶,要核實開票數額的,她鑽的就是這個空子!」

「這麼說那個周老闆就是個徹底的好人了?」

金道通覺得袁雨瀟今天有點不可理喻,怎麼硬是放不過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周老闆?轉念一想他本是帶了壞心情出來的,也只好笑一笑,不再說話,怕一不小心無端地勾起了他的煩惱。

袁雨瀟見自己放了個空炮,也覺無趣,只好悶頭喝啤酒。心裡想著,今天自己心理是不是有點兒太陰暗了。

兩個人心思各異地吃飯,一時氣氛沉悶下來。金道通趕緊又掀一個話頭,「這回出差完事後,我又有一個新的工作方向了,想曉得不?」

袁雨瀟一想,你老人家的「新的工作方向」反正是層出不窮的,懶得跟你玩迷藏,脫口說道「不想曉得!」很乾脆地把眼光聚到酒菜上,完全目中無人的姿態。

「本想告訴你的,你既然不想,那就算了!」金道通無奈地一笑,這句哄鬼的話技術上實在沒成色。袁雨瀟想,金道通有時候還真有些孩子氣。

金道通放了一個啞炮,只得轉移話題,「這幾天我會有點忙,你自己隨意吧,我曉得你喜歡坐圖書館,你就去安靜看幾天書,也許讀書對於你,就像工作對於我一樣,局裡呢勸你少去,省得碰你不想見的那個女人!反正這一向也沒扣什麼東西了,有人來取,讓給他們幾個去收算了,你說呢?」

「行啊!」金道通也算他的知己了,能說出「讀書對於你,就像工作對於我一樣」這句話,就總算是明白了袁雨瀟不開心時,埋頭工作是不頂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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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徑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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