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空中洋洋洒洒的下着雪花,雪花很細小,散落下來,不能停留太久。天氣並不冷,但路面濕滑。路上的行人不多,每個人都走的小心翼翼。聖誕節到了,四處燈火通明。夜晚來臨,路口上的一個個聖誕樹都亮了起來,照亮了整條街。

這裏是上海最繁華的地方,娛樂場所、百貨公司、飯店、洋行林林總總,周邊歌舞昇平。戰爭,災難似乎離這裏很遠。巡邏的警察把剛剛死去的流浪漢抬走了,路過的一位衣着華貴的太太用手撫著胸口,厭惡的看着這一幕,手上的鑽石戒指一晃一晃的。最近治安好像很不好,不斷地有難民湧入城中。

祁君站在路燈下,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腕上的百達翡麗手錶。她畫着精緻的妝容,身着水藍色的禮服,外搭是價格不菲的白色貂絨外套,腳踏着一雙高跟舞鞋。耳旁的粉色珍珠散發出輕柔的光澤,映襯著這張白皙的面孔。雖然稚嫩,但婷婷少女之姿卻也略顯嫵媚。此刻,她正在等人,不安得來回張望。

不遠處,有兩個人正匆匆的趕過來。

祁君看到他們,鬆了口氣。

來的是兩個同她年歲相仿的學生,一男一女。男孩穿着廉價的西裝,領帶歪在一邊,身材高大健碩,相貌英俊。女孩長相清秀,衣着也算華貴,但是沒有戴什麼配飾,衣服也不合身,藕荷色外套松垮垮的套在她較小的身上。

祁君有點生氣「劍華!佳文!你們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周折才從家裏跑出來。你們看看時間!再晚些,聖誕舞會就結束了。」

這幾天局勢緊張,學校家長都在叮囑學生切莫在街上久留。

宋佳文連忙道歉「祁君,不好意思。我沒有舞會合適的服裝,這個是偷拿我媽媽的,費了點時間。對不起對不起。」

佳文是祁君的同班同學,兩人志趣相投,無話不談。她一直是個很聽話的女孩子,性格也文靜,這麼晚了,若不是祁君慫恿,她肯定是不會出來的。

許劍華原本笑着的臉很快沉了下去。

「姚小姐,是你們不敢參加這種活動才非要拉上我。你忘記了么,我今天被先生罰抄課文十篇!為了抄完,連晚飯都沒有吃。你還在這裏怪我來的晚。」

看着許劍華生氣的樣子,祁君特別想笑。這個許劍華真是個木頭疙瘩,還真以為叫他來是保護這兩個女生么。

祁君上前,幫劍華整理好領帶,調皮的說道「許大英雄做護花使者,恐怕是全校女生的目標。我怎會怪你?」祁君的珍珠耳環碰到了許劍華的臉,劍華看着祁君有些失神。

佳文輕輕咳了一聲「再不走,人家真的要結束了。」說完拉起祁君走了,路上響起急促的高跟的聲音,佳文着急的甚至都沒有走穩。

許劍華輕輕甩了甩頭髮,很瀟灑的邁開大步,幾步便走在了前面,他一手插兜,另一隻手很有興緻的用手接了幾朵雪花。

祁君輕輕笑出了聲,劍華對於舞會向來看不起,去年學校的舞會他都沒有參加。不過這次,他倒答應的痛快。當然他不知道,祁君要另作打算。

三人朝白玫瑰舞廳走去。

白玫瑰舞廳是這裏最負盛名的娛樂場所。今日是蕭氏集團舉辦的慶功宴,又趕上聖誕節,於是便辦了一場聖誕舞會。

蕭家是金融界響噹噹的大戶人家,其產業涉及餐飲,藥品,娛樂,貨運,銀行等等。而且,民間素有傳聞其產業的創始人蕭老爺與青幫關係匪淺。

更有人說,蕭老爺才是青幫的真正頭目。而蕭家的影響也並不僅限於生意場,曾多次給國家捐獻軍需物資,在政界也有一定的威望。所以這次慶功宴可謂是名流雲集,上海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少。

祁君,佳文,劍華三人來到了舞廳門口。三人是頭一次來這樣的場合,不免有些興奮。佳文在旁邊一直提醒著祁君要注意儀態,祁君四處東張西望,完全忘記所謂的禮儀。從門口高達數米的聖誕樹到來賓各種新奇的造型,祁君都要打量個遍。

門迎將祁君和佳文很畢恭畢敬的迎進去了,卻偏偏攔下了劍華。

「這位先生,請出示邀請函」門衛一隻手背到後面,恭敬的鞠了個躬,不過臉上毫無恭敬之意。

「我與前面兩位小姐是一起的,為何要單獨檢查?」劍華很是不悅。

「沒錯,沒錯。這位先生確實是和我們一起的」祁君和佳文連忙向門迎表明。

邀請函在祁君手上,這是一周前她乘父親不備從書房偷出來的,函上寫明受邀人是祁君全家及好友,門迎這樣分明存心刁難。

「不好意思,先生。您的衣着」門衛仔細打量著劍華,帶着嘲諷的口氣說「不太合適出席這種場合。」

祁君想要前去爭辯,被佳文拉住了。

劍華冷冷的看了一眼門迎,說「請你給我出示一下你的奴才證。哦,不用了,我看見了。你臉上寫着五個字。。。」劍華把手插在褲兜里,慢條斯理的說道「狗眼看人低!」

門迎氣的咬牙切齒,伸手推了劍華一把。

劍華閃身而過,雙手抓過門迎的胳膊,硬生生的將他摁倒在地。門迎疼的哇哇亂叫。

祁君和佳文偷偷為那個門迎捏了把汗,劍華從小習武,又是學校的拳擊賽冠軍,一個人赤手空拳對付八個都綽綽有餘。

門口的人越聚越多,幾個身穿黑衣的人圍了上來。祁君和佳文怕事情鬧大,就想拉着劍華趕快離開。

劍華卻絲毫沒有走的意思,在學校他出了名的愛打架,打架對於他來說簡直是放鬆的方式。他繼續挑釁的說道:「你們幾個一起來吧,我都好久沒練過了。今天正好讓活動活動。」說着脫去外衣,看上去打算大幹一場。

那幾個人原本要動手,卻突然安靜了下來,一個個退後。

一個身穿黑色禮服,頭戴禮帽的人出現了。他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步子沉穩,身姿挺拔。他走到劍華面前,摘下了禮帽。透過人群,祁君很是驚訝,因為帽子下面是一張極其年輕而帥氣的面孔。他臉上掛着真誠的笑容,看上去謙和有禮。

門迎急急忙忙的迎上去,想解釋什麼,他卻揮了揮手,沒有讓門迎開口。

「這位小兄弟,身手不錯。請問尊姓大名。」那男子笑盈盈的問道。

劍華突然意識到剛才的所作所為有點魯莽,他沒料到管事的出來會是這種態度。

他站直了身體,微微整了整衣領,迎上男子的目光「許劍華。」

「許先生,剛剛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來者都是客,是我們照顧不周。還請見諒。」那男子依舊一臉誠摯的道歉,倒是讓劍華不好意思了。

這時,有個侍應生走來,在那個男子耳邊耳語了兩句。他吩咐侍者好好招待劍華,便匆匆離去了。

祁君盯着他離去的地方盯了好久。她一定見過這個人,卻想不起來了。

突然,佳文驚呼道「我想起來了,他就是蕭氏的大公子,蕭銘義!我在報紙上見過他。」

沒錯,祁君想起來了。她就是蕭銘義,蕭老爺的養子,年紀輕輕卻是生意場上的高手,深受蕭老爺賞識。

劍華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蕭銘義啊。之前在報紙上讀到過他的文章,很有學問。怪不得剛才看他,不像個生意人,倒更像個文人」

「好了好了,我們難得過來,主要目的可不是來討論他的。」佳文將兩人推入大廳。

蕭銘義帶着幾個手下走到二樓的走廊。從二樓可以俯視整個大廳。

走廊上佈滿了幫里的人,全副武裝,一個個精神緊張,不時的觀察周圍的情況。

二樓的柱子旁,蕭銘義點了一隻煙,若有所思的看着一樓,深邃的眼神漸漸放空。

此時走來一個穿着幹練的漢子,說道:「銘義,他已經來了。各處都檢查過了,沒有異常。各個出口也都是我們的人,絕不可能讓他活着出去。」

蕭銘義點點頭,緩緩吐出霧氣,閉上了眼睛。

那漢子卻遲疑起來:「不過,這件事真的不用跟老爺商量嗎?」

「不用,張烈。」他猛的睜開眼睛,態度堅決。

那叫張烈的漢子似乎還是很擔心:「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這麼大的事。。。」

「天大的事我來承擔。」蕭銘義將煙頭扔到地上,腰間取出一把槍,熟練的上好了膛,裝了消音器。朝着一樓角落裏的一個人影瞄了瞄。

「阿烈,一會兒一定要按計劃進行,火併起來要小心,切勿傷到來賓。」

「這個你放心,今天挑出來的都是功夫上乘的弟兄。」

蕭銘義抬手看了看手錶,還差半個小時十二點。他向張烈示意,張烈點點頭,離去了。

其實佳文喜歡劍華很久了,這一點祁君當然知道。儘管佳文從未承認。女孩的心思總是細膩而敏感。所以劍華還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祁君就偷偷的離開二人了。

佳文心中暗自高興,同劍華一同跳舞這是她做了很久的夢,她默默的感謝祁君。

祁君手捧香檳,在遠處看着佳文和劍華跳舞。

佳文動作優美,面色紅潤,幸福的幾乎昏厥。劍華卻僵硬的移動着身體,幾乎是在忍受這個過程。

祁君輕輕的笑了,最好的朋友能夠得到愛情,她一定會為她祝福。

放下酒杯,祁君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今天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佳文圓夢。現在任務完成了。

她看到角落裏零星坐着幾個人,還有空座位,便走了過去。

不想卻被侍應生攔了下來:「小姐,不好意思,這個地方不能供客人休息,您還是找別的地方吧。」

祁君感到奇怪,本想張口問一句。卻聽到一聲沉悶的「嘟」的聲音,似乎是從後面發出來的,接着什麼東西掉地了。

她轉過頭,突然停電了,大廳里驟然一片漆黑。

「大家不要害怕,我們今晚刻意安排了煙火表演,現在請大家看窗外。」人群紛紛走向窗邊。

果然,窗外一片燦爛。絢麗的煙花一朵朵的綻放。眾人歡呼起來。

但是祁君沒有動,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很害怕。

她突然發現自己的禮服不知為何,濕了一大片。她想離開這漆黑的地方,剛邁開步子,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她蹲下身子,慢慢的摸索著。

恰好又一朵煙花照亮了整個天空,接着光亮,她看清楚了。

是剛才那個侍應生。

而她身上,滿身的血。

祁君嚇壞了,她呆立在那裏,連叫喊都忘記了。有人從後面捂住了她的嘴巴,她開始掙扎,拚命的用手抓那個人的臉還有衣服,恐懼穿透了她的身體,止不住的發抖,她的手已經沒有力氣了,幾乎暈厥過去。

耳邊傳來清晰的槍聲,大廳里的人都不知道這裏出了命案,還在歡呼,慶賀。

她癱軟在那個人的身上,安靜了下來。

祁君第一次離子彈如此近。

幾顆子彈打在她旁邊的牆上,她喊不出聲,腳底像生了根般動也動不了。任由那個人將她護在身後。

那個人一邊開槍,一邊拉着祁君朝後門跑出。

他們剛出了舞廳,祁君便暈倒在地。人迅速將她抱起,跑到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小花園。

這個小花園是教堂的後院,此刻被裝飾的很美。

教堂里傳出聖誕頌歌,一切都是那麼平靜。

舞廳里重新點起了燈,不用說,現在裏面一定亂套了。

就在那個人的懷裏,祁君醒了。

雖然舞廳同教堂只隔了一條馬路,但這裏讓祁君感到安全。她沒那麼害怕了。

那個人將手鬆開,扶著祁君坐下。接着他坐在雪地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小姐,怎麼樣,你沒事吧。」

祁君驚魂未定,她簡單的看了看身上,沒有傷。跑出來的時候,她並沒有穿外套,只有一件單薄的禮服,她抖的很厲害,臉色蒼白的伏在椅子上,一隻手緊緊抓着心臟。

那個人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祁君身上。

祁君抬起頭,居然是他。

是蕭銘義。

祁君本想問他很多問題,但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突然,她發現蕭銘義的胳膊有血滴下。他受傷了。

她順勢從禮服扯下一塊,幫他包紮。

「小姐,謝謝你。」蕭銘義看着祁君顫抖著雙手給他處理傷口,覺得很對不起她。「讓您生命受到威脅,真是抱歉。」

祁君還是沒說話。但是突然有淚水從眼角跌落。她一邊抽泣一邊繼續包紮。

一時間,蕭銘義不知該說些什麼。連空氣都安靜了。周圍只剩下祁君的哭聲。

蕭銘義覺得更加有愧了「小姐,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祁君抽噎著說道;「剛才那個角落除了你們的目標沒有別人,我冒然進去,破壞了你們的計劃。要不是你救我,我肯定早就死了。」

「我殺了人,你不害怕我么?」蕭銘義有些詫異。

「我。。怕。。打槍。」祁君摸了一把眼淚,抽抽噎噎的哭着,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已經有警笛聲響起來了,看來警察已經出動了。

祁君還在哭,她很難恢復平靜。蕭銘義明白,她只是個小姑娘,剛才的事把她嚇壞了。

他站起來,輕輕的將祁君擁入懷中。

此刻正是午夜十二點,教堂的鐘聲想起來了。雪突然越下越大。就這麼一會兒,兩個人身上都沾滿了細小的雪花。

蕭銘義突然好希望時間就這樣定格。因為此時此刻他可以平靜,他可以自由。自由的欣賞雪花,自由傾聽教堂的鐘聲。甚至,懷中的這個女孩,也是那麼溫柔可愛。

待祁君稍稍穩定了,蕭銘義蹲下身,輕柔的抬起她的下巴,低聲問道:「你叫什麼?」

「姚祁君」

教堂的鐘聲不停的回蕩。

這天,是1935年的冬天。

這一年,姚祁君15歲,蕭銘義2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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