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印(三)(1)

奪印(三)(1)

一直以來,崔聯的講述總是圍繞『鬥爭』展開。而他的老母親,話里卻總也離不開『受老幹部欺負』幾個字。下面的兩個故事,是崔聯的母親告訴我的。8月,崔聯家有件喜事兒:崔聯的女兒考上縣裡的重點高中了。對於大多數灰村孩子而言,縣重點中學只能是他們心中的一個『夢想』,因為考上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縣重點中學地處縣城,名義上是面向全縣的學生,但實際上,縣城的孩子進入這所學校的分數比農村的孩子低得多,據說有時要低四五十分。這種招生的不平等,和北京市的學生可以憑藉比北京以外的學生低得多的分數進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名校的不平等現象一樣。崔聯當選村主任三個月以來,由於一直不能開展作為一個村主任的正常的工作,所以,漸漸的,村民們似乎忽略了崔聯這個村官的存在,而曾經積極支持崔聯的那些個村民開始懷疑崔聯的工作能力,埋怨崔聯窩囊、不頂事兒。『崔聯那是黑瞎子跳井,熊到底了。』支持崔聯的村民說然而這次,女兒的出息,也總算給崔聯長了一回臉。村裡人都說,好爹不生孬種。所謂『龍生龍鳳生風,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村裡人把崔聯的女兒看成是人中之鳳。8月底,崔聯的女兒快要開學了,進入縣重點中學讀書,有一些手續必須辦。比如,第一個手續是要村裡開一張證明,證明這個學生是灰村人氏,他的父母是何許人也,是否是遵紀守法的良民等等。按規定,開這樣的證明是村主任的工作職責。一般的情況下,只需要村主任簽個字,再蓋上村委會的公章,就行了。這天,崔聯找來一張乾淨的灰村村委會信紙,為女兒開了張證明,並且鄭重地寫下了『村主任崔聯』幾個字。這是崔聯當選村主任之後,第一次履行作為村主任的簽字職責,此前,根本沒有村民找他簽過字。『村主任崔聯』幾個字也是第一次出現在它本該出現的地方,過去,這幾個字經常出現在崔聯的控訴、告狀材料里。崔聯交待女兒拿著證明去找老會計蓋章。從老會計家回來的女兒眼圈紅紅的,告訴父親,老會計不給蓋章。火冒三丈的崔聯從女兒手裡接過那張證明,怒氣沖沖地去找老會計,卻連老會計的面也沒見著。因為聽見崔聯叫門的老會計,壓根兒就沒有打開自家鐵門的打算,只是沖鐵門外吼了一句『去找支書籤完字再說』。之後的幾天,崔聯如坐針氈。在是否找張剛簽字這件事上,猶豫不決。如果讓張剛簽這個字,無疑表明自己這個村主任的失敗和低頭,沒能堅持原則;可是如果不讓張剛簽字,女兒的開學眼看就要被耽誤了。再三斟酌,崔聯決定讓步,於是給張剛打了個電話。張剛公事公辦地對崔聯說,關於崔聯夫婦是否違法亂紀,請他去荷鎮派出所開個證明,拿到那個證明再說簽字的事兒。事實上,以往村民辦這種事兒根本也用不著派出所的什麼證明。大家都是鄉里鄉親,誰誰怎麼樣,村裡門兒清楚。可是,張剛的理由聽起來似乎也很有道理:崔聯這麼多年在外面做生意、開飯館,有沒有作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村裡根本不知道。自己身為支書籤這個字,是要負責任的。為了女兒,崔聯忍氣吞聲地滿足了張剛提出的各種並不合理的要求。整整折騰了七八天後,張剛終於在那張證明上籤上了本不該簽的名字,老會計也終於在證明上蓋上了本不該由他來蓋的村委會公章。『證明事件』幾乎把崔聯作為村主任的自信和尊嚴一掃而光。『我看崔聯這個人有些象關公賣豆腐,人強貨不強。』村民說。『和那幫老幹部斗,那叫飛蛾投火自燒身。哎……』有些村民對崔聯的遭遇心生同情。沒過多久,崔家遇到了一件比開證明還要窩心的事兒。9月份,崔聯的大哥向村裡提出應該給自己分一塊宅基地,此前,他一直和崔聯的母親住在一起,沒有自己的房子。為了減少不該有的麻煩,崔聯的大哥有意繞開自己那個身為村主任的弟弟崔聯,直接把宅基地的申請遞到黨支部張剛那兒。張剛召集村兩委開了個會,崔聯也應邀參加了。會議主要討論把什麼地方划給崔聯的大哥蓋房子。張忙提出了一個有幾分不懷好意的建議。他建議把灰村北頭的一塊空地作為宅基地給崔聯的大哥。這塊空地緊挨著臭烘烘的污水潭,原本是村裡為村民預留的宅基地,但由於根本沒有村民願意要,所以,一直以來,這塊空地上不僅沒能建起房子,反而成了村民傾倒生活垃圾的垃圾場。現如今,在灰村村民的概念里,那塊空地不只是臟和臭的問題,還不吉利。因為這裡曾經傾倒過無數污穢的東西,比如婦女們用過的衛生巾、婦女們穿爛的短褲、已經破爛不堪的尿盆等等。在這樣的地方建房子,灰村村民覺得是會倒大霉的。情緒激動的崔聯當即表示反對,指責張忙公報私仇,故意刁難。張剛提議由村兩委投票決定。投票的結果,那個垃圾場划給了崔聯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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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村紀事:草根民主與潛規則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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