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謀定後動(下)

第七十六章 謀定後動(下)

四人這一席酒直吃到末時將盡,散席后便即步行回城。

呂成亮與胡忻步子快,漸漸走在了前面,趙澍坪和余品忠落在後面一些。

趙澍坪講了幾件分司衙門中的趣事,余品忠也說了些州署之事。說起來二人的身份倒有些相似,在這方面頗能聊一處去。

趙澍坪道:「衙中胥吏多奸滑之輩,每日里與這些人相處,實是有些頭痛。然則要想做事,卻不得不與之周旋。」

余品忠點頭道:「可不是么。」

趙澍坪道:「州署中的情況,怕是比分司還要複雜許多。」

余品忠道:「確是如此。那些胥吏無事還要生些事出來,何況秦州治下數萬百姓,哪一天又少得了大事小情。不過近來倒是好了許多,六房三班規矩了不少。」

趙澍坪道:「這是刺史御下有方,其間也少不了道敬兄的襄助之功。」

余品忠撫須笑道:「哪裡,哪裡。愚兄見事淺薄,不過稍盡一份力罷了。」

趙澍坪道:「道敬兄何必太謙。州署之人現下談及道敬兄,莫不恭敬有加。」

余品忠微笑道:「那些人常常當面一副嘴臉,背後一副嘴臉,作不得準的。」

趙澍坪道:「我聽聞那些話時,道敬兄可不在跟前啊。不過倒也是,難保會有口蜜腹劍之人。對這種小人,還是要提防一些。」

余品忠道:「承澤所言有理,愚兄確是要小心一些。」

聊了幾句衙門中的事情,趙澍坪又將話題引到別處,間談兩事,待覺得不顯突兀了,便說道:「前兩日我一個家人托『大運』車馬行拉了些物件,到了地方發現有幾件損壞了。原本也不是什麼值錢玩藝兒,我那家人剛報怨了幾句,誰想那車馬行管事好不囂張,態度極是蠻橫。道敬兄,說來好笑,那管事竟將你抬了出來。」

余品忠聞言不由心中一凜,酒意頓時散去不少。打量了一下趙澍坪的神色,一如方才那樣,並無特異之處,似乎只是在講一件尋常趣事。當即一臉詫異地問道:「竟有這等事?」

趙澍坪道:「當時我就在旁邊,聽著有些來氣,便對那管事說,你有本事就將余先生請來,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給你撐腰。道敬兄,小弟倒不是要和你別勁頭,只是看不慣那等妄言之人。想你是何等身份,豈會與那販夫走卒之流有勾連。那管事聽我這麼一說,便不敢吭聲了,果然是在大言誆人。」

余品忠道:「這人著實可惡,若被我撞見,定不輕饒。」

趙澍坪道:「此等宵小之輩,實不足念。道敬兄素來潔身自好,人所共知,與那種人計較,沒的失了身份,避而遠之就是了。」

余品忠道:「承澤所言極是。」

這般閑談間便進了城,四人相互拱手道別,各歸各處。

余品忠帶著些酒意,回到東關的宅院中,躺下來準備小睡片刻,腦子裡卻不禁回想起方才趙澍坪的那番話。

趙澍坪雖未提那管事之名,似乎對此也並不知道,但余品忠確信那人就是馮管事。

對於馮管事這個人,余品忠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此人有些貪財,行事也很粗鄙,做出那樣的事並不奇怪。原以為馮管事會有些起碼的分寸,可竟然當眾宣稱與他有關係,這就太不應該了。若馮管事將這當成了倚仗,並且不知收斂,遲早會弄出事情來。

將馮管事找來教訓一頓么?只怕那傢伙根本聽不進去,反倒還要說些難聽的話出來。可就這樣不管么,怕是早晚要被這人給坑害了。

想到這余品忠不禁有些後悔,一念之差沒能把持住,竟與這種人有了勾連。可那種滋味,卻又著實讓人不舍。或許這樣混過幾年,待姨丈轉遷,跟著離了秦州,一切也就了了吧。

在榻上翻了個身,想將這事暫且拋開,睡上一覺再說,卻又想到近來衙門中的事。

經過楊古井一案,州署當中從上到下都對姨丈服服帖帖,在他面前也極為恭謹。但他知道,這種服帖只是表面上的,至少不會人人都心中服帖,總會有那心懷不滿之人,一旦有了機會,便要跳出來生事。

倘若有人利用馮管事的事情生事該怎麼辦?又或者,這件事本就是有人刻意安排了對付他的?

余品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個念頭,可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當下再也躺不住了,從榻上坐了起來,只覺背心發涼,頭皮發麻。

他呆坐了半晌,忽又想起趙澍坪的話:對那種宵小之輩無須計較,避而遠之就是了。

這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啊!避而不見,不相往來,那馮管事還能把他怎麼樣?雖然這麼做似乎有些不道義,可做下了那等事情,還談什麼道義不道義,別被坑了就是好的。

打定主意之後,余品忠在房中轉了一圈,將常用的東西都收攏起來打了個包袱,背起來便出了門。走到巷子里,又朝相鄰的那座院子瞅了一眼,隨即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

……

楊大力平時到城裡,都是當日辦好了事情便回去,這次到大女兒家中住了一宿,還是數年來的頭一回。楊芝兒和胡喜子本說留他多住幾日,反正農閑之時,家裡也沒什麼活。楊大力卻怕張氏見他幾日不回又要多想,光靠黑娃、栓子帶的話,可安不了渾家的心。

幾人商量過了,為了不讓楊錚的外婆擔心,這事就不告訴老太太了。等張全順將臉上的傷養好,再回去休養。到時候只說趕車時摔了一跤傷了胳膊,便可應付過去。

張全順傷說重不重,既無生命之憂,也吃得下睡得著;說輕卻也不輕,雖能下地,行動卻非常不便。因而身邊總還是要有人照料才行,這種事當然他媳婦最合適了。所以楊大力還需去趟岳母那裡,讓張全順的媳婦過來。

早起吃過飯,楊大力便回去了。胡喜子和楊芝兒兩口子在前邊賣肉,楊錚沒什麼事情,就在西廂房裡陪張全順說話。

休息了一晚上,張全順精神好了一些,看著不那麼委頓了。楊錚問他可記得打他的那幾人長什麼模樣,張全順道:「那怎麼會記不得?我一閉眼睛就能看著那幾個混賬。」

楊錚道:「那你說說帶頭的那個。」

張全順道:「比較瘦,個頭比我高點,有點黑。」

楊錚道:「臉長什麼樣?」

張全順道:「就是……就是那樣,這讓我怎麼說啊?」

楊錚心想:倒也是,除非是傅毛驢那種特徵非常明顯的人,說出來有認識的便知道是誰,一般人可真沒法描述。就是能把文章作得花團錦簇的才子,也不可能通過文字精確勾勒出一個人的長相。

想起後世辨認罪犯的一種辦法,楊錚有了主意。他到大姐那要了些黃草紙,拿了支石墨做的簡易鉛筆,回到西廂房坐下來,照著張全順的樣子,畫了張面部正面速寫。然後拿給他看,問道:「是這樣不?」

張全順道:「這……這不是我么?你這娃娃,逗你三舅呢?」

楊錚指著畫道:「那個人眼睛比你大還是小?」

張全順道:「眼睛比我小一點。」

有了參照物,描述起來就容易多了。楊錚問了五官的大小、位置,以及臉型輪廓,而後重又作了一張速寫,再讓張全順看。如此這般重畫了七張,張全順看了后說道:「就是這樣了。」

這會時間還早,楊錚左右無事,便又問另外幾人的長相。張全順此時也知道如何配合了,諸如眼間距、鼻樑長短等,很快就能讓楊錚把握到關鍵特徵。

將四個人的頭像都畫出來后,楊錚把其餘畫過的草紙團了起來,投進正屋的爐子中燒掉,然後便出了門。

楊芝兒見他往外走,叫住問道:「你一個人上哪去?」

楊錚道:「不去遠地方,就在巷子口。」

在街口站了不長時間,幾個巡街的捕快經過,楊錚便朝他們看去。其中一名捕快朝楊錚微笑點了下頭,楊錚就知道是認識他的,上前打了招呼,請那捕快幫著給薛捕頭帶個話。那捕快應了下來,讓另外幾人繼續巡街,自己則朝中城方向走去。

楊錚等了約摸一刻鐘,見先前那名捕快與薛捕頭一同過來了,上前迎了幾步,拱手說道:「薛捕頭好,冒昧相請,還請見諒。」

薛捕頭笑道:「小兄弟不必客氣,找我有什麼事?」

楊錚將所畫的四張頭像拿給薛捕頭看了,問道:「薛捕頭可認得這幾人?」

薛捕頭道:「認得。這是你畫的?還真像啊!」

楊錚道:「我家舅父昨日被這幾人給打了。」

薛捕頭眉頭一挑,道:「竟有這等事?小兄弟放心,我這就把人抓來。」

楊錚上前一步,小聲道:「這幾人應是受了『大運』車馬行馮管事的支使。」

薛捕頭道:「馮德祥?」沉吟了一下,問道:「小兄弟對這人可有了解?」

楊錚見了薛捕頭的反應,心裡就有數了。看來人家這捕頭還真不是白乾的,消息總是比別人靈通一些。說道:「薛捕頭先不忙抓人,等合適的時候再動手不遲,或許就在這一兩天。」

薛捕頭笑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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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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