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有舍有得(下)

第七十三章 有舍有得(下)

楊大力和胡喜子走了之後,張全順費勁地撐起身子,問道:「錚娃,那四車石炭,是讓你給買去的?」

楊錚點了點頭,道:「不錯。」

張全順道:「你就知道能倒騰出去賺到銀子?」

楊芝兒沒好氣道:「你一天就知道銀子,吃了回打還不長記心!」

張全順叫苦道:「你家喜子每日里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難道不是為了銀子?你三舅我風裡來雨里去,苦巴巴地推日子,可沒你家容易啊!」

楊芝兒道:「三舅你正經做事,我何必說你?你若不貪那一兩銀子的便宜,又怎麼會和那個馮管事扯上干係,更弄成這個樣子?你要掙銀子,也得憑本事、出力氣,投機取巧得了便宜也不長久,總有看不慣的人會算計你。要是覺著趕車辛苦,那就換個事情做。」

張全順道:「你這丫頭,就知道數落我。你三舅我除了會趕車,別的啥也不會。除非是有倒騰石炭這樣的營生,我去華亭拉來,這邊有人發賣,那就比光趕車要強不少。錚娃,那四車石炭,怕是能賺二三兩銀子呢吧?」

楊錚不由搖了搖頭,說道:「三舅,我收下那幾車石炭,可不是為了去賺那幾兩銀子。那些石炭,大半都是要用掉的。」

張全順詫異道:「用掉?怎麼用?」

楊錚道:「這不入冬了么,用來燒火取暖。古記鐵鋪的那種鐵爐子,是我讓幫著做的。一個爐子一冬天至少得燒四五百斤石炭。我家裡兩個,外婆家裡兩個,大姐家裡兩個。族中太叔公那裡我準備送上一個,根伯那也需要一個。這就是八個鐵爐,算下來要用四千斤石炭。古掌柜那邊也要四五個爐子,又要用去兩三千斤,最後也剩不下多少了。」

張全順聽得張大了嘴,努力睜開腫脹的眼睛看著楊錚,有些想不明白這個小外甥為何這般敗家。古掌柜那邊的不算,只計楊錚這邊的,按一錢銀子一百斤石炭的本錢算,四千斤石炭可就是四兩銀子。若是按古記鐵鋪一錢三分的售價算,那就是五兩多銀子。這哪裡是在燒火,簡直是在燒銀子!

楊芝兒見三舅一臉肉疼的樣子,不禁有些來氣。可一想他臉上落下了傷,那是真的肉疼,便又覺得有些好笑。將手巾在臉盆里擺了兩下,擰乾后敷到他臉上。

張全順用右手捂住了手巾,說道:「錚娃,我去拉幾車石炭來賣,你覺著成不?」

楊錚道:「明年或許可以,今年肯定不行。你這個樣子,也趕不了車吧?就算能趕車,能做得過那個馮管事么?」

張全順有些喪氣地道:「說得是啊。那姓馮的王八蛋見倒騰石炭能賺到銀子,定然還會去華亭拉上幾車來。」

楊錚道:「就是讓他去拉才好。」

張全順嘟囔道:「你倒是不來氣,還盼著那傢伙好。」

楊芝兒道:「三舅你不要總是眼紅別人。馮管事那種人,最終是落不下好的。」

楊錚道:「三舅,你倒是想想,華亭石炭一直都有,既然倒騰這東西能賺錢,以前怎麼沒人做呢?」

張全順怔了一下,道:「是啊,這是為何,難道是你弄的那個鐵爐子?」

楊錚道:「算是原因之一吧。主要還是大家不習慣燒那東西,另外也有些燒不起。別說石炭了,在城裡上好的乾柴一百斤要賣到一錢五分銀子,可你見有多少人做賣柴的營生?」

張全順道:「這個我知道。除了衙門和幾家大戶會買乾柴,城裡住戶大都是自己打柴草。衙門裡用的乾柴都被人包下了,街上自然就沒什麼人賣了。」

楊錚道:「這就是了。那馮管事就算再拉幾車石炭來,也不會有幾個人買的。」

張全順興奮道:「對啊,只有買了那種鐵爐子的人才會燒石炭,可鐵爐子是古掌柜做的,有多少人會燒石炭他最清楚了。馮管事這回鐵定要虧死了,總不成拿石炭去燒炕吧,哈哈……哎呦……」他方笑了一下,牽動臉上傷處,又疼得叫了一聲。

楊芝兒取過張全順臉上的手巾,道:「你好好躺著吧,別想東想西了。」

張全順道:「那王八蛋找人揍了我,他要倒霉還不許我高興一下?」

楊芝兒道:「這事你聽錚娃的,別再自作主張。」

張全順道:「行了,我知道了。」

楊錚便道:「三舅你且寬心,若你被打真是那馮管事指使的,定要教他付出些代價。」

張全順道:「你若是能幫我討些湯藥費來,這就不算白挨。」

楊錚真是服了這個三舅了。人雖不算笨,可一點都藏不住事,有什麼都表露在臉上,兼且還愛貪小便宜。不過三舅就是個普通人,因生活所迫和眼界所限,活成了這個樣子。像他這樣的大明百姓千千萬萬,實也無可指摘。

如果張全順被打當真是馮管事指使的,楊錚多少是要擔些責任的。因為古記鐵鋪出售石炭的消息,是他和古常勇故意放出去的,就是想看看那馮管事會有什麼動作。

對於馮管事這個人的底細,楊錚和古常勇都有些摸不透。周司吏被同僚們坑死後,當真是牆倒眾人推,與其牽涉深的人都倒了霉。馮管事也不知是涉及不深,還是其它原因,最後竟一點事都沒有。

古常勇被誣告一事,若不是他們在推行「楊古井」之初就做了些防範手段,事發之前又有人通風報信,關鍵時候還有任按院救場,後果如何實難預料。那天黃僉事要帶古常勇去衛所,光憑吳知州未必攔得住,或者說知州老爺未必願意盡全力。為了一個軍匠,與本地衛所完全翻臉,總得要考慮一下划算不划算。

那馮管事與誣告案不知有多大關係,若不弄清楚,總讓人心裡難安。萬一那傢伙背後藏著什麼人,等著機會暗施冷箭,最後死得不明不白,那可就太冤了。

這一回的事情給古常勇和楊錚提了個醒,他們不得不更加謹慎些。雖然眼下算是應付過去了,卻不代表再無人覬覦這塊肥肉。何況除了能看到的官員胥吏,大明還有一類機構,其勢力據稱無所不在。如果馮管事與廠衛有什麼關係,那可真就有點惹不起了。

不過張全順被打,當真是出乎楊錚的意料。他沒想到三舅並未退還好處,更沒想到馮管事竟然如此不堪。且不管其背後靠著什麼人物,身為「大運」車馬行的管事,一年少說也有三十多兩的進項,若再夾帶些私貨,收入還會更多。這麼一個有頭有臉且有錢的人,居然為了一二兩銀子,就支使混子毆打車行夥計,那可真不是一般地掉價。

楊芝兒聽到張全順的話,不禁氣笑了,說道:「說你捨命不舍財,真是一點沒錯。還記著湯藥費,那馮管事若賠了銀子,你當真會去買湯藥?」

張全順嘟囔道:「總會買一點的。」

楊錚道:「三舅,你不要光計較銀錢上的得失。不該拿、不好拿的銀子,就不要去伸手。你別覺得這是吃虧,捨得捨得,有舍才會有得。」

楊芝兒道:「錚娃這話在理。你就是什麼都不舍,最後就什麼也得不到。」

她是打心眼裡認同楊錚這番話。楊錚與古常勇合夥搞「楊古井」,前前後後的事情她大體都知道,因而很有感觸。楊錚所倡的「共贏」之說,其實就是舍與得二者的考量。張全順遇的這個事雖與合夥生意不同,道理卻是相通的。

其實楊錚只把話說了一半。該舍之時固然勿要貪得,可該得之時也不應輕舍。後半句卻不能講,否則三舅怕是要誤入歧途了。

三人正說著話,忽聽外面傳來敲門聲,楊錚便過去開了門。

來的是栓子和黑娃二人。原來楊錚的母親在家裡坐了一會,總是覺得難以安心,又要來城裡。月盈勸慰了一會,最後說讓栓子和黑娃過來,張氏這才在家呆住了。

楊錚將二人帶進屋裡,說道:「你們來了也好,等下回去給我娘帶個信,就說我三舅沒啥事,讓她別操心。」

張全順道:「我本來也沒什麼事。」

楊芝兒斜了三舅一眼,道:「你好好歇著吧。」又道:「這會也快到飯點了,我去做飯。栓子跟黑娃吃了再回去。」

楊錚給大姐家訂了兩個鐵爐,一個擺在後院正屋裡,已經支起來燒上了,最近楊芝兒做飯燒水便都用這個爐子。另一個送去了城北胡老爹家裡,想必也已經用了起來。

其實楊錚知道,大姐家比較殷實,故而對小錢不是太在意,數落起三舅來,頗有「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三舅在外趕車,一個月差不多能有一兩銀子的進項,這對外婆家來說非常重要,因而會看得很重。

二人對銀子的態度本無關乎對錯,可三舅都快下不了床了,還只記掛銀子,這心態實在是有些問題。

待到來年,楊錚準備找些事情讓三舅去做。他會趕車,對秦州周邊各府縣的路又熟,是能幫上不少忙的。可在這之前,得先把他的心態給扭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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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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