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的人5

偷窺的人5

在峽谷村莊的家裏,吾良和古義人醒來時已經是晌午了。妹妹把他們叫醒,告訴他們母親要去地里幹活。當兩人來到敞着門的外屋時,母親已經換上干農活的衣服,正坐在走廊邊上等着他們。"歡迎你來我家,古義人凈給你添麻煩了。"母親親切地對吾良問好。"夜裏打擾了。"吾良露出純真的微笑,古義人從未見過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這樣優美地施禮。母親只說了這一句便出了大門。吾良無所顧忌地大聲說:"你母親真的戴了頭巾了!"這時,聽見了和昨晚相同的三聲汽車喇叭聲。一直躲在妹妹身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吾良看的弟弟阿忠,飛快地跑了出去--妹妹正在和廚房相連的地爐那邊準備早飯。阿光領着修鍊道場的一個年輕人進來了,他站在外屋,跟剛開始吃飯的吾良和古義人說起話來。這是他的祖輩們對倉房主人及家人的一貫作法。他說話的口氣也充滿了小心和請求。"大黃很擔心,他說不知道古義人他們是怎麼回松山去的。今天是星期日還沒關係,要是耽誤了古義人他們的課,太太就該生氣了……他說太太一定發現了昨天晚上古義人帶回家來的朋友喝醉了,所以叫我來接古義人和吾良。大黃還說,把他們接回修鍊道場的話,皮特雖然暫時回基地去了,傍晚還會回來,然後他們坐那輛外國車回松山就行了……太太聽了古義人說的宴會的情況,即便對古義人說未成年人不要去參加酒席,可是,吾良是別人家的孩子,太太怎麼能干涉呢,現在是民主時代了。"我也覺得,今天是星期日,太太還要出去幹活,肯定是生古義人的氣了……請別怪我多嘴。"母親是去從峽谷村莊到"在"途中的荒廢的藥草園去幹活了。依據村裏的土地繼承法,這塊地屬於創建村子的領導者開拓的土地。現在,這裏幾乎已被灌木覆蓋,一片荒涼。母親從僅存的野生化的植物中,整理著可以藥用的草類。從戰爭時期起母親就開始了這項工作,大概是在幹活時知道了大黃這種藥草,村裏人都叫它乾巴,這才想起給到家裏來的這個年輕人起這個綽號的吧。聽了三輪貨車司機對古義人說的話,正吃飯的吾良,當即表示了回道場的意思。他覺得猶豫不決的古義人倒有些不可理解。記得回到道場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過了弔橋,走上長滿綠草的山坡時,古義人看見吾良臉上現出好像聽見什麼怪聲的神情。古義人以為是宴會又早早開始了。那聲音並不特別引人注意,只給人感覺道場那邊很嘈雜。司機告訴吾良和古義人,大黃在總部等他們呢。總部建在高高的台階上,就像古義人村裏的天理教教會那樣的建築。進了總部,果然受到了和昨天不一樣的接待。剛一進去以為屋子裏空無一人,仔細一瞧才看見大黃橫坐在最靠裏面的沙發上,正拿起地上放着的酒瓶往酒盅里倒老酒。而且,表情也和昨天晚上宴會時似像非像,臉色令人生畏,陰沉地看着他們。不過,他嘴上還算客氣,招呼他們說:"來,喝一杯怎麼樣,吾良不是挺有酒量嗎!長江先生的太太以前寫信訓斥過我……我就不請古義人喝了。""大白天的,不喝了。"吾良老成地拒絕道。大黃拿起一個酒盅,屁股向後挪了挪,把光腳從沙發放到地板上。吾良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沒地方坐的古義人把旁邊的椅子掉了個個兒坐了下來。大黃傲慢地看着古義人坐下后,也不瞧古義人,只和吾良說起話來。"你回來了,我很高興。"皮特今天早上走的時候,俺對他說,吾良他們傍晚之前能回來。皮特也很狡詐,說是如果他帶着有毛病的武器回來時,見不到吾良的話,不會再像昨天晚上那樣受騙了,就把帶來的武器原封不動地帶回去。"聽他這麼一說,在宴會快結束時變得不拘禮數,無所顧忌的那些年輕人中,有個血氣方剛頭腦簡單的傢伙反駁說:'你不把武器給俺們,俺們饒不了你'。"結果皮特惱羞成怒,竟然說:'這是威脅,作為佔領軍有權利更有義務槍斃你們。考慮到這個需要,回來時除了壞武器之外,我還要帶一把能用的槍來,以防萬一。'"皮特畢竟年輕,何必說這些話呢?那些年輕人聽了,都為能得到可以使用的武器而躍躍欲試。自動步槍不敢奢望,只要他能帶來一支手槍,就算一槍撂倒一個,五個人一齊撲上去,三下兩下就能把他制服了。年輕人里也有參加過戰鬥的複員兵!皮特真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想要嚇唬年輕人的皮特,綳著臉離開時,車還沒開出多遠,這幫年輕人就歡呼起來了。要是皮特聽見了這震天動地的歡呼聲,感覺到情況有變,不再回來就好了……"年輕人召開了緊急會議,大概已經定下了作戰計劃。皮特如果帶着手槍回來的話,他們肯定會奪槍的。但是皮特畢竟是佔領軍軍官,怎麼能任憑手槍被奪走呢。不僅他自己會受到處罰,這裏也會被佔領軍搜查,俺們所有人都會被送到沖繩去當勞工。皮特也會改口說成是為了好玩,把壞了的武器賣給惟利是圖的商人的吧!""你對我們說的計劃是鬧着玩的吧?"古義人忍不住問。"當然不是鬧着玩的。"一口喝乾了碗裏的老酒,吐出一大口氣之後,大黃冷冷地盯着古義人說道。"倉房太太不讓繼承先生的思想,說俺們就像毒害她兒子的害蟲,俺可沒有這個打算。但是俺不喜歡古義人把人家認真籌劃的事說成是鬧着玩的!"俺已經說過了,俺們反對在這個國家有史以來第一次遭到佔領的時候,日本國民絲毫不加抵抗地使媾和條約生效。因為在警察制度完備的這個國家裏,不允許建立武裝集團了,如果允許的話,怎麼會一直沒人反抗呢?於是大家想出了一個下策,俺們十個人攜帶實際上已經壞了的機槍,從基地正門衝進去。俺們會被美軍的密集射擊全部打死的。"在俺們玉碎之後,美軍才發現進攻依靠的是壞了的武器,被打死的其實是非武裝的日本人(即使佔領軍不公佈這個消息,修鍊道場的倖存者也會宣傳的。到那個時候,佔領軍的新聞檢查已經沒有了吧)。那時的日本,會掀起全民規模的反美怒潮吧?俺們相信這會決定媾和條約生效后的咱們國家的命運!因為這是俺們積累多年的思想!"而且,這難道不是和長江先生當年以非武裝形式襲擊銀行時被槍殺時的思想一脈相傳的嗎?俺一直教導年輕人不要殺人。一直對他們講,應該以被人殺的方式來喚醒日本人喪失了的國家思想!"可是,奪一把手槍有什麼用呢?萬一失手殺了人怎麼辦?殺死了佔領軍軍官,而且是個親日的美國青年軍官,這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呢?今天嚮往和平的日本人會產生共鳴嗎?可是這些年輕人見識淺薄,頭腦發昏,根本聽不進俺的話!竟有個傻瓜說什麼,在奪槍的戰鬥中殺死了對方的話,不就等於在媾和條約生效前殲滅了一名佔領軍士兵嗎。他的話還得到了滿堂喝彩哪!還有個傢伙自作聰明地說,與其眼看着被奪了手槍的對方逃走,把佔領軍帶到這裏來,不如殺了他為好。"還有的說,有了一支手槍,怎麼也比光拿着壞武器進攻基地能壯壯膽子呀。"總之,這些傢伙根本不懂得俺的意思。純粹是一群愚蠢的鄉巴佬!"說完后,大黃又倒滿一碗老酒,顫抖地端到嘴邊喝乾了。然後,他用手背胡亂地抹了抹從下巴流到脖子的酒,沖着吾良說起來,聽他的口氣就像要別人感恩似的,好像他為了解除皮特的危機而竭盡全力,即便不能成功,吾良也應該感謝他似的。"只要皮特感覺到異常,不再回來的話,什麼也不會發生。可是……皮特一心想要見吾良,也許正開着卡迪拉克往這兒趕呢……"古義人沖着一個勁兒躲避自己的視線,將黝黑的后脖頸朝着自己的大黃問道:"是你利用吾良請皮特來的,剛才你還說,吾良回來你很高興的吧?這和等著殺皮特的那幫傢伙有什麼兩樣!皮特被殺死之後,你會說你曾經反對過,年輕人不理睬你,其實你不就是想證明自己不在現場嗎?讓我們倆當證人!""不是的,俺是這麼想的,吾良也回來了……按照最初的計劃,皮特不拿出手槍,高興地和吾良重逢……留下十挺壞了的機槍回去,就是這麼打算的。"大黃轉過臉來看着古義人說道,他的臉色陰沉而憂鬱。"俺準備的是和昨天一樣的熱乎乎的溫泉水,還舉辦個宴會……今天年輕人宰了一頭小牛,用它的肉做菜……就是這麼想的。然後,要是皮特和吾良情投意合,想一起睡覺的話,也為他們準備好了卧室。"俺的計劃本來是非常和平的。如果一切都按計劃進行的話,皮特滿意而歸,給俺們留下十挺機槍,俺們就能夠正式開始大和男子的事業了……"古義人猛地站起身來,沖着面對自己的大黃的右眼下面踢了一腳。大黃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簡直就像自己主動摔倒似的那麼快。然後,一隻手摸索着想要撐起身體……"古義人你怎麼發這麼大火?打他有什麼用!"吾良也站起身來說道。吾良似乎怕古義人去踢可憐地倒在地上的大黃的頭和肚子。實際上,古義人也確實對故意可憐巴巴地倒在地上,四處摸索著的大黃氣不打一處來,可他不想違拗摟着他的肩膀往門口走去的吾良。然後,吾良和古義人彷彿在和大黃的決鬥中被打敗了似的--至少沒有獲勝--垂頭喪氣地坐在總部的高台階上穿上鞋,向長滿青草的山坡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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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新作:被偷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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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大江健三郎新作:被偷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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